张清玄压下脑海中《度人经》带来的震撼，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宿舍门。
门外站着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干瘦，背微微佝偂，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漠。他手里提着一个老式铝制饭盒，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正静静地看着张清玄。
这就是老王，太平间的守夜人。
“王师傅，您好，我是新来的张清玄。”张清玄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
老王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道：“跟我来。”
夜色已然浓重，医院主干道还有路灯，但越往后勤区和太平间的方向走，光线就越发昏暗。晚风穿过楼宇间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比白天更添了几分阴冷。周围寂静无声，只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水泥地上回响。
张清玄跟在老王身后，打量着这个未来要工作的地方。太平间是一栋独立的、只有一层的平顶建筑，外墙是沉闷的灰白色，门口挂着“太平间，闲人免进”的牌子，旁边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病理科标本存放处”的标识。惨白的灯光从门上的毛玻璃窗透出一点，更显得此地生人勿近。
老王掏出钥匙串，熟练地打开那扇厚重的铁门。
“吱呀——”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股混合着消毒水、福尔马林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寂灭”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张清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里面是一条不长但异常洁净的走廊，灯光是那种毫无温度的冷白色，将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却又显得格外不真实。墙壁是冰冷的瓷砖，地面也是光可鉴人的材质，空气里弥漫着那股特有的、浓烈的消毒水味道。
“这里是更衣室和值班室。”老王推开走廊右手边的一扇门，里面不大，摆着两张旧办公桌、几把椅子、一个文件柜，还有两个铁皮衣柜。墙上挂着一本厚厚的登记簿和一块白板。
“晚上主要工作就是定时巡逻，检查冷柜运行，接收和登记新送来的遗体，核对单据。”老王语气平淡，像是在介绍一个普通的仓库管理工作，“最重要的是，遵守规矩。”
他顿了顿，看向张清玄，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第一，午夜12点之后，尽量不要单独进入停尸房主区域，除非有接收任务。第二，里面的东西，不要乱动，尤其是标了红色标签的。第三，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看到任何……不寻常的东西，当做没听见，没看见，除非它主动招惹你。”
张清玄默默记下，心里却在想：听到看到当做不知道？这规矩透着诡异。
“我带你去里面看看。”老王说着，走向走廊尽头那扇双开的、厚重的不锈钢大门。门上有一个小小的观察窗。
推开大门，更强烈的冷气涌出，温度骤然降低了至少十度。这里就是停尸房的主体了。空间比想象中要大，一排排如同巨大金属抽屉柜的遗体冷藏柜靠墙而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柜门上标注着编号。整个房间异常安静，只有制冷设备运行时发出的低沉嗡鸣，反而更衬出一种死寂。
空气中那股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
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真正站在这片属于死亡的空间里，张清玄还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前世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老王像是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如同巡视自己家后院般平静。他指着角落里的一个操作台：“那里是临时整理遗容的地方，没事别过去。”
就在老王介绍的时候，张清玄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冷藏柜的某个角落。他似乎看到，在一排排冰冷的金属柜门缝隙间，有一缕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色雾气，缓缓飘荡了一下，又倏地消失不见。
是眼花了？还是……
他没敢声张，只是暗自提高了警惕。
熟悉完环境，两人回到值班室。老王把饭盒放在桌上，示意张清玄可以坐在另一张桌子旁。
“今晚我带你熟悉流程，明天开始你独立值夜班。”老王说完，便不再多言，拿出自己的搪瓷缸，泡了杯浓茶，翻看起一本页面发黄的旧书。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值班室里只有老王偶尔翻书的声音和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张清玄无事可做，只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尝试去感知脑海中那篇《度人经》。经文依旧散发着微光，那些古篆文他一个也不认识，但其含义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心间，讲的似乎是超度亡灵、安抚魂魄的道理。
就在接近晚上十一点，张清玄有些昏昏欲睡之时——
“呜……呜呜……”
一阵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隐隐约约地从走廊方向传了进来。
声音很轻，带着难以言说的悲伤和迷茫，不像是活人发出的声音。
张清玄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猛地抬起头看向老王。
老王翻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但他并没有起身，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规矩第三条。”
当做没听见？
可那哭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直往人耳朵里钻，搅得人心神不宁。张清玄甚至能感觉到，值班室内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一点。
他看向老王，后者依旧稳如泰山，仿佛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但那哭声……似乎在持续，并且带着一种无助的祈求。
张清玄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他想起了《度人经》，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如果那真是一个迷茫的亡魂，自己难道真的视而不见？
一种莫名的冲动，或者说是一种潜藏的责任感，驱使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无视了老王之前的警告，轻轻站起身，推开值班室的门，走到了走廊上。
哭声更清晰了一些，似乎是从停尸房那边传来的。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停尸房的不锈钢大门外，透过那个小小的观察窗朝里面望去。
冷白色的灯光下，一切如常，冰冷的冷藏柜寂静无声。
然而，就在靠近门口的那个编号为“b-07”的柜门前，他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半透明的、穿着病号服的老婆婆的身影，正蜷缩在那里，身体微微抽搐，发出低低的、绝望的啜泣。
不是眼花！他真的看见了！
那老婆婆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头。她的脸模糊不清，但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浑浊的泪水和无尽的茫然。
“我……我的戒指……找不到……答应给孙女的……”断断续续的、带着灵魂波动的意念，直接传递到张清玄的脑海中。
张清玄头皮发麻，手心冒汗。他该怎么办？冲进去？还是像老王说的，掉头就走？
他想起了《度人经》开篇的一段基础经文，似乎就是用于安抚躁动或迷茫魂魄的“安魂法咒”，也称为“往生咒”的简化版。
鬼使神差地，他隔着大门，集中起全部精神，在心中默念那段经文，同时意念试图传递给那个老婆婆：放下执念，安心离去……
起初并无变化。但随着他专注地、一遍又一遍地默念，他感觉到自己体内似乎有某种微不可查的暖流，随着意念缓缓流动。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哭泣的老婆婆身影，渐渐停止了颤抖。她茫然地“看”了张清玄所在的方向一眼，模糊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解脱。她的身影开始变得越来越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几秒钟后，彻底消失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那萦绕在耳边的细微哭声，也戛然而止。
几乎就在老婆婆身影消失的同一时间，张清玄感到脑海中《度人经》微微一震，一丝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温暖的金色气流，不知从何处而来，融入了经文之中。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度人经》的理解似乎深刻了一点点，精神也振奋了一丝。
这就是……功德？
没等他细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老王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里还拿着那个搪瓷缸，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讶和……探究。
“你做了什么？”老王的声音依旧沙哑。
张清玄转过身，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好像，劝走了一个……”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老王沉默地看了他几秒，又看了看已经空无一物的停尸房内部，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转身往回走。
“回去吧。记住，下不为例。”
回到值班室，气氛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老王不再看书，只是端着茶杯，目光偶尔会落在张清玄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张清玄坐在椅子上，心潮澎湃。他不仅确认了这个世界确实存在超凡力量，验证了《度人经》和金手指的作用，还完成了第一次“超度”。
然而，没等他平静多久，值班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神色紧张的年轻男医生推开门，急声道：“王师傅，急诊刚送来一个，车祸，情况……有点怪，家属情绪激动，你们准备接收一下！”
老王站起身，习惯性地拿起登记簿。
张清玄也连忙跟上。
当担架车被护工推进来时，即便隔着白布，张清玄也能感觉到，那具遗体周围，似乎缠绕着一股比刚才那个老婆婆强烈数倍、充满了痛苦与暴戾的冰冷气息！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第一个正式的工作任务，似乎就不太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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