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太守府内,马德望在府中焦急的等着,等来的不是花轿临门。
而是儿子一身刺眼红袍、面沉如水地独自归来,以及那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
“什么?!圣旨?!赐婚王蓝田?!”
马德望猛地从主位上站起,须发皆张,一掌拍在身旁的楠木茶几上。
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欺人太甚!王弘老贼,安敢如此!还有那五皇子,竟亲自下场,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熊熊。
他镇守杭州多年,虽非顶级门阀,也是一方大员,何时受过这等羞辱!
更让他懊恼的是:“都怪为父!想着你与祝家之婚约乃是士族联姻,合乎礼法!”
“便未曾想过去特意向朝廷请旨报备!谁知……谁知竟被他们钻了这等空子!”
若是早有明旨赐婚与你,今日之事绝无可能发生。
马文才站在厅中,一身红衣与他冰冷的面容形成诡异对比。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却异常清醒。
“父亲,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王弘攀附五皇子已久,此次动作,应是蓄谋已久。”
“这更像是一石二鸟之计,既能打击我马家,夺我姻缘,损我声望;又能将富甲一方的祝家绑上五皇子的战车,增强其财力。”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看向父亲:“此事,已非两家私怨,而是涉及朝堂站位。我们若退一步,日后在江南,将再无立锥之地,只能任由五皇子势力蚕食。”
马德望闻言,神色一凛,怒火稍敛,取而代之的是政客的凝重。
对于儿子这与年龄不符合的沉稳与谋略,早就见怪不怪!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马文才沉吟片刻,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父亲,以你名义立刻修书两封。”
“一封,将今日之事如实禀告,快马送往太原,致王氏家主王述。”
王述此人,最重家族声誉,且与王弘这一支并非铁板一块。
“第二封,马文才语气更冷,“密送琅琊王氏,直接致其族长王敦。
注:文中人物借用历史人物,但是不代表历史事实,请不要较真!!!
信中直言质问,太原王氏分支如此行事,借皇子之势,行夺人姻缘、欺凌地方官吏之事,可是琅琊王氏本宗之意?
是否欲与我马家,乃至江南诸多不愿依附五皇子的士族为敌?”
马德望倒吸一口凉气:“直接质问王敦?这……是否太过冒险?”
琅琊王氏,那可是真正的顶级门阀,权势滔天。
马文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父亲,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王敦雄才大略,亦野心勃勃,他未必看得上五皇子”
“更不会愿意为了王弘这八杆子打不着的一支,轻易与整个江南士族结怨。”
“我们此举,既是表明态度,也是将球踢给琅琊王氏,逼他们表态,至少,让他们约束王弘!”
“只要琅琊王氏不愿明着支持此事,我自有办法让五皇子为我扭改圣意!”
马德望看着儿子,眼中光芒闪烁,最终重重点头。
“好!就依你之言!我这就去写信!”
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儿子早已不是需要他庇护的雏鸟。
而是一只已然展翅、目光锐利的鹰隼。
而杭州太守府的书房内,烛火彻夜未熄。
两封措辞严谨却暗藏机锋的信件被火漆密封,由最可靠的心腹带着,趁着夜色,分别奔向太原与琅琊。
马文才独自立于院中,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
寒风拂动他依旧未换下的红衣,猎猎作响。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司马景明,王蓝田……你们以为凭借一道圣旨,便能定下乾坤?
我马文才重活一世,岂会再任人宰割?
…………………..
祝英齐奔波数日,走访了几处传闻中陶渊明可能居住的村落,皆是一无所获。
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心中越发焦灼。
无奈之下,他想起陶渊明虽隐逸,但与尼山书院的山长、以及一些醉心学问的夫子素有往来。
或许,书院会有他的些许音讯?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祝英齐调转马头,朝着尼山书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冬日的尼山,松柏苍翠依旧,却少了几分昔日的喧闹,多了几分静谧。
再次踏入这片熟悉的土地,祝英齐心中感慨万千,却无暇追忆,径直前往山长玉无涯的书斋。
他并不知道,他的到来,早已惊动了一人。
玉兰正在自己的小楼窗前临帖,听闻侍女心梅来报,说祝家八公子祝英齐来访,正在山长书房。
她执笔的手猛地一颤,一滴浓墨猝然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污了即将写就的一篇好字。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自上次一别,他的身影,他那因黄良玉之死而沉郁的眼神,便时常在她脑中浮现。
她知他心中忘不了良玉姐姐,但那又如何?
感情之事,本就如同山间清风,明月照水,何必强求双向?
她自己清楚这份心意便足够了。
能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知道他安好,于她而言,亦是欢喜。
“心梅,快,为我梳妆。”
玉兰放下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激动。
她换上了一身素雅衣裙,对镜略施粉黛,掩去了连日来的些许清减。
这才深吸一口气,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向着父亲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祝英齐正对着山长和陈子俊拱手施礼,面带忧色地说明来意。
“……晚辈家中突遭变故,急需寻访陶先生,恳请山长念在昔日师生情分,若能知先生踪迹,万望告知!”
陈子俊抚着胡须,眉头紧锁:“陶元亮啊!……他性子孤洁,归隐后便鲜与外界往来,其确切居所,老夫亦是不知啊。英齐,此事恐怕……”
“父亲,我知道。”一个清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两人回头,只见玉兰亭亭立于门前。
她先是飞快地瞥了祝英齐一眼。
见他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愁绪,心中不由一紧。
随即稳住心神,对陈子俊道:“女儿前些时日整理书院旧日信函,曾见一封来自江州西林居士的信。”
“信中提及陶先生似乎常在庐山西林一带采菊、访友。或可去那里寻访一番。”
祝英齐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激动地看向玉兰
“玉……玉兰小姐,此言当真?”
玉兰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脸颊微热,轻轻点头。
“信笺尚在,我这就去取来。西林一带路径复杂,若无熟悉之人引路,恐难寻觅。若……若祝公子不弃,玉兰愿为公子引路。”
“胡闹!”
陈子俊立刻出声阻止,“你一个女儿家,怎可随意离院,去那山野之地?”
玉兰却异常坚定,她看向父亲,目光清澈而执拗。
“父亲,助人于危难,乃是君子之德。”
“女儿虽非君子,亦知此理。”
“况且,事关祝小姐终身幸福,岂能因循守旧,坐视不理?”
“女儿保证,找到陶先生便回,绝不多生事端。”
“你……”
陈子俊看着女儿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又看了看焦急万分的祝英齐。
最终只能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地挥挥手。
“罢了罢了,女大不中留!速去速回,定要注意安全!”
他这女儿的心思一直就没断过,只是这祝英齐家事复杂,前途未卜,他实在担忧。
玉兰脸上顿时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如同冬日暖阳:“多谢父亲!”
祝英齐看着玉兰,心中百感交集,感激、愧疚,还有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动容。
最终化作深深一揖:“多谢玉兰小姐!此恩,英齐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