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日,大观园里格外热闹。虽然人不如往年多,但贾赦吩咐了下人,各处都要张灯结彩,贴上红红的春联,挂上喜庆的灯笼。
英哥儿一早起来,就闻到了空气中飘着的香味。他循着香味跑到厨房,看见巧姐儿正带着丫鬟们忙碌地准备年夜饭。
“姐姐,做什么好吃的呢?”英哥儿扒着门框,探进个小脑袋。
巧姐儿回头看见他,笑道:“有你爱吃的烤鹿肉和合欢汤,还有林表姑喜欢的藕粉桂糖糕。”
英哥儿咽了咽口水,眼睛亮晶晶的:“爹娘送的年礼里有没有南宁的特产呀?”
“有呢,”巧姐儿擦擦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罐子,“你看,娘特地让人捎来的荔枝蜜饯,说是你最爱吃的。”
英哥儿高兴地接过罐子,迫不及待地打开,拿出一颗蜜饯塞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他满足地眯起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南宁的阳光里。
傍晚时分,众人都聚到了前厅。贾赦坐在主位,左边是挺着大肚子的黛玉和周怀瑾,右边是巧姐儿和英哥儿。虽然人不多,但厅内暖意融融。
黛玉的肚子已经不小了,比她同月份的孕妇都要显怀。大夫说是双胎,周怀瑾紧张得不得了,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今晚的黛玉却有些伤感,她望着满桌佳肴,轻声叹道:“往年过年,虽说府里也不太平,但至少姐妹们都在一处。如今宝姐姐远嫁,二姐姐出嫁,三妹妹又……就剩我一个了。”
周怀瑾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玉儿莫要伤感,如今你有着身孕,情绪波动对身子不好。等孩子们出生了,府里就热闹了。”
黛玉勉强笑了笑,眼中仍有忧色:“我只是担心三妹妹,不知她在郡王府这个年过得如何。”
贾赦闻言也叹了口气:“是啊,那孩子性子要强,在那等地方怕是……”
周怀瑾见状,忙转移话题:“舅父大人放心,我听说郡王爷为人还算正派,应当不会亏待三妹妹。”他转头又对黛玉温声道,“玉儿,你尝尝这个八宝饭,我特地让厨房少放了糖,不会太腻。”
黛玉被他这般细心体贴感动,终于展颜一笑:“就你知道我的口味。”
周怀瑾见她笑了,这才放下心来,亲自为她布菜,轻声细语地哄着她多吃些。
英哥儿和巧姐儿在一旁看着,悄悄咬耳朵。
“怀瑾表叔对林表姑真好,”巧姐儿羡慕地说,“事事都想得周到。”
英哥儿撇撇嘴:“都成亲这么久了,还这么黏黏糊糊的。”
巧姐儿轻轻拍了他一下:“你懂什么?以后你成了亲,也要这般疼惜妻子才好。”
英哥儿立刻摇头:“我才不成亲呢!我只要爹爹娘亲和姐姐就好!”
巧姐儿被他的话逗笑了:“你现在这么说,以后可别改变主意。到时候我定要取笑你出尔反尔!”
英哥儿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埋头吃起饭来。
年夜饭吃到一半,外面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英哥儿一下子跳起来:“放鞭炮啦!”
贾赦笑着摆摆手:“去吧去吧,小心些!”
英哥儿拉着巧姐儿跑到院子里,看下人们放鞭炮。五彩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明暗交错。
看着绚丽的烟花,英哥儿忽然想起在南宁过年时,王熙凤带着他和娃娃堂的孩子们一起放烟花的场景。那时虽然简单,却格外开心。
“不知道爹娘在南宁过得怎么样……”英哥儿轻声说。
巧姐儿摸摸他的头:“一定也很好。等他们忙完了,就会回京城与我们团聚的。”
这一晚,大家守岁到很晚。黛玉身体不便,早早被周怀瑾扶回去休息了。英哥儿坚持到子时,也撑不住睡着了。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英哥儿一大早就被巧姐儿叫醒,换上新衣,去给贾赦拜年。
“祖父新年好!”英哥儿规规矩矩地磕头行礼。
贾赦乐呵呵地扶起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厚厚的红封:“英哥儿新年好!这是祖父给你的压岁钱,收好了。”
英哥儿接过红封,感觉沉甸甸的,顿时眉开眼笑:“谢谢祖父!”
贾赦摸摸他的头,神色忽然严肃了些:“英哥儿啊,过了初五,你就要动身去金陵了。老苍头会护送你,板儿也跟你一起去,路上有个伴。”
英哥儿点点头,小脸也认真起来:“英哥儿知道,要去考县试。”
“到了金陵,你就住在云麓书院,你舅老爷周元朗在那里做经义讲席。”贾赦嘱咐道,“要听舅老爷的话,好生读书,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英哥儿乖乖应下,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亮晶晶地问:“祖父,我能带阿狸和阿啾一起去吗?”
贾赦立刻板起脸:“胡闹!书院是读书的地方,怎么能带猫和鹩哥去?不成体统!”
英哥儿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嘟着嘴不说话了。
贾赦看他那委屈的样子,心又软了,温声道:“它们留在府里,有你姐姐和你平姨照顾,你怕什么?等你考完试回来,它们肯定还好好的。”
英哥儿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祖父说得对,只好点点头。
大年初二,按照习俗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迎春一早便带着夫君柳青岩和女儿婠婠回到了大观园。
贾府虽不比往年鼎盛时热闹,但至亲团聚,依旧充满了温馨的年节气氛。柳青岩被贾赦请到外书房说话,迎春则抱着婠婠,与黛玉、巧姐儿在内室暖阁里说体己话。
婠婠穿着大红棉袄,像个福娃娃,在厚厚的毯子上蹒跚学步,咿咿呀呀地叫着,惹得众人怜爱不已。
迎春看着黛玉显怀的肚子,关切地问:“林妹妹这几日感觉如何?胃口可好些了?”
黛玉微笑着轻轻抚摸腹部:“劳二姐姐惦记,比前几个月是好多了,只是身子愈发沉重,容易疲倦。”
“双胎自是辛苦些,”迎春柔声道,“周家妹夫定然是精心照顾的。”
黛玉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点了点头:“他确是紧张得很,恨不得我整日躺着才好。”
巧姐儿在一旁逗着婠婠,闻言笑道:“怀瑾表叔是把林姑姑捧在手心里了。”
说笑间,迎春忽然想起一事,语气略显担忧:“说起来,年前我收到了云丫头的来信。”
黛玉闻言关切地看向迎春:“云丫头?她许久没消息了,在卫家可好?”史湘云出嫁后,与京中的姐妹们联系便少了些。
“信里说她一切都好,卫待她很是体贴,公公卫老将军也慈和。”迎春缓缓说道,“她嫁过去这三年,日子过得倒也舒心畅快。”
黛玉松了口气:“那便好,云丫头那个开朗性子,就该这般顺遂才好。”
然而迎春的眉头却微微蹙起:“但是,云丫头在信里也提了件烦心事,如今卫家正因为此事颇有些暗潮涌动。”
“哦?是什么事?”黛玉坐直了些身子,巧姐儿也好奇地望过来。
迎春压低了声音:“你们可知,卫老将军的原配夫人,也就是若兰公子的生母,早在云丫头过门前就已病逝了。”
黛玉点头:“这我略有耳闻。”
“卫将军有一位跟了多年的姨娘,是庶子卫若竹的生母。”迎春继续道,“如今这位竹公子在军中表现颇佳,很得卫老将军看重。年前似乎立了些功劳,听说又要升迁了。”
巧姐儿眨眨眼:“这是好事呀?”
“问题就出在这里。”迎春叹了口气,“若竹公子出息了,他生母的位份便显得尴尬起来。卫家如今没有正头夫人,中馈之事原是云丫头在打理,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府里便有人提议,不如将竹公子的生母提为正室,一来全了将军身边有人的体面,二来也匹配得上庶子如今的出息。”
黛玉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轻声道:“这……若真如此,云丫头上面岂不凭空多了一位婆婆?”
“正是如此。”迎春忧心忡忡,“云丫头如今之所以过得舒心,很大程度是因为上没有正经婆婆压制,丈夫疼爱,公公明理。若那位姨娘被扶正,便是名正言顺的继室夫人,云丫头作为儿媳,晨昏定省、立规矩一样都少不了。那位姨娘有了身份,若再存些私心,为自己的亲生儿子打算……云丫头的日子恐怕就没现在这么自在了。”
暖阁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婠婠咿呀学语的声音。
黛玉沉吟片刻,问道:“卫老将军是什么意思?”
“云丫头信里说,将军似乎也在犹豫。”迎春道,“一方面,卫将军确实看重若竹这个儿子,也觉得亏待其生母多年;但另一方面,他又顾虑若兰和云丫头的感受,毕竟若兰是嫡子,云丫头是嫡媳。而且骤然扶正一位姨娘,于门风上也未必好看。所以这事目前还悬着,但府中议论纷纷,已是暗流涌动。”
巧姐儿听得入神,忍不住插嘴:“那云表姑自己怎么办?”
迎春摇摇头:“云丫头信里只是略提了提,并未多言,想来她虽豁达,但身处其中,也难免烦忧。她那样的性子,最不耐烦这些内宅争斗,可若真有了婆婆,只怕也由不得她了。”
黛玉轻叹一声:“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原以为云丫头跳出了史家的桎梏,觅得良缘,能一直这般洒脱下去。没想到……”
三人都有些沉默,为远在卫家的史湘云担起心来。原先只知她婚后美满,却不知这份美满之下,也潜藏着变数。
“但愿卫老将军能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迎春最后轻声道。
黛玉点了点头,目光望向窗外,心中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她不由得想起自家三妹妹探春在王府的处境,又想到湘云可能面临的麻烦,深深感到女子即便嫁得如意郎君,在这深宅大院中也有诸多不易。
这时,婠婠摇摇晃晃地走到黛玉身边,伸出小手好奇地指着她隆起的肚子,仰着小脸天真地喊着:“弟弟!弟弟!”
黛玉闻言,心中微微一动。常听老人言,孩童眼净,能窥见一些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她看着婠婠那纯真无邪的神情,一个念头悄然萌生:莫非这肚子里,当真是两个男孩儿?
她莞尔一笑,轻轻握住婠婠柔软的小手,心中漾开些许期盼。
若真能如愿为怀瑾诞下麟儿,既是周家之喜,也能告慰父亲林如海在天之灵,让林家的书香门第有后,便是两全其美了。
她暗自祈祷:“求老天保佑,若能得一双孩儿,延续周、林两家的血脉,便是最大的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