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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屯生产队的队部大院,东头那间原本堆放杂物的土坯房,如今被清扫出来,挂上了一块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扫盲班”三个大字的木板。屋内,几条缺腿少棱的长条板凳上,稀稀拉拉坐着十几个年龄各异的村民。男人们大多缩着脖子,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或旱烟杆;女人们则交头接耳,眼神里混杂着新奇、局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识字?那是城里人和干部的事,他们这些泥腿子,能认个工分、数得清粮票就不错了!

昏黄的煤油灯在讲台(一张瘸腿的旧桌子)上跳跃,灯芯偶尔爆出细小的火花,将墙上“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映得忽明忽暗。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煤油、汗味和泥土的气息。

苏禾站在讲台后,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脸色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手里捏着一小截粉笔头,对着墙上贴着的几张写满简单汉字(人、口、手、田、工)的旧报纸,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刻意伪装的、符合“苏招娣”人设的虚弱气:

“今天…学‘算’字。”

粉笔头在黑板上(一块刷了墨汁的木板)吃力地划动,留下歪扭却清晰的一竖一横一撇一捺。

“‘算’,计算的算。”

“算工分,算口粮,算收成。”

她的讲解极其简短,甚至有些干巴。底下的村民听得昏昏欲睡,几个婆娘已经开始小声嘀咕起东家长西家短。

陆建国坐在教室最角落、光线最暗的一条板凳上。他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好奇地东张西望,也没有像大人那样表现出明显的不耐烦。他背脊挺得笔直,狼崽子的眼睛死死盯着黑板上那个新写的“算”字,又迅速扫过旁边墙上贴着的“一、二、三、四”的阿拉伯数字符号。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划动着,仿佛在虚空里排列着无形的算筹。

他脑子里飞快地过着娘昨晚教他的“八加一等于九”,还有更早的“五加三等于八”。黑板上的“算”字,在他眼中仿佛有了魔力,与那些代表数量的符号和算筹排列的规则紧密相连。一种奇异的逻辑感在他小小的胸腔里激荡。

苏禾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整个教室,最终落在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异常专注的身影上。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

“光认字,不够。”她话锋一转,声音依旧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过日子,要算数。”

她从讲桌底下,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算盘。老旧得不成样子,框架是粗糙的枣木,已经被摩挲得油亮发黑,几根柱子歪歪扭扭,串在上面的算珠更是五花八门——有圆润的木头珠子,有磨得光滑的小石子,甚至还有几颗干瘪的橡子壳。一看就是东拼西凑、自己鼓捣出来的玩意儿。

“哗啦——”苏禾随意地拨弄了一下算珠,发出一串杂乱的脆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叫算盘。”苏禾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比数手指头快,比画道道准。”

她将算盘放在讲桌上,枯瘦的手指(在外人看来)轻轻抚过那歪斜的框架和粗糙的算珠:“横梁上,一颗珠,顶五颗。横梁下,一颗珠,是一颗。”

她的手指点向上档一颗孤零零的木珠:“这是五。”又点向下档一颗橡子壳:“这是一。”

“五加一,等于六。”她手指拨动,上档那颗代表“五”的珠子轻轻拨下靠近横梁,同时下档那颗代表“一”的橡子壳也拨了上去。两颗珠子在横梁处并排。

“六。”她的声音清晰。

动作简单到近乎笨拙,算盘也简陋得可笑。但整个教室,却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连那几个交头接耳的婆娘都闭上了嘴,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两颗并排的珠子。

五加一等于六?就这么…一拨拉?不用掰手指头?不用在地上画道道?

一种超越他们日常经验的、名为“工具效率”的冲击,粗暴地闯入了这些习惯了原始计数方式的村民脑中。

陆建国坐在角落里,狼崽子的眼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他死死盯着那两颗并排的珠子,呼吸都屏住了!算盘!娘昨晚教他用算筹摆的“五加一等于六”,在这个奇怪的工具上,竟然只需要拨动两颗珠子!如此直观!如此…神奇!

苏禾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她的手指继续在算盘上拨弄,动作依旧缓慢而清晰:

“二加三,等于五。”下档两颗石子珠拨上,下档三颗木珠拨上,五颗珠子在横梁下排开。

“七减二,等于五。”上档一颗代表“五”的木珠拨下,下档两颗石子珠拨下(代表七),再拨回下档两颗石子珠(减去二),横梁下剩下五颗珠子。

每一次拨动,都伴随着一个清晰的结果。算珠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看懂了吗?”苏禾停下动作,目光扫过台下。大部分村民脸上依旧是茫然和懵懂,仿佛在看天书。只有角落里的陆建国,眼睛亮得惊人,小脑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手指在膝盖上飞快地模仿着拨珠的动作。

“谁来试试?”苏禾问。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台下瞬间一片死寂。男人们低下头,女人们缩着脖子,生怕被点到名字。让他们扛锄头挑粪没问题,拨弄这玩意儿?丢不起那人!

就在这时,一个怯怯的、带着明显犹豫的声音,在教室最前排响起:

“苏…苏老师…俺…俺能试试吗?”

说话的是刘寡妇。她坐在第一排,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眼神却亮晶晶的,充满了渴望。自从苏禾救了她,又教了她一些简单的草药知识后,她对苏禾就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和感激。学认字学算数?她不懂,但她知道苏老师教的,肯定是好东西!

苏禾看向她,微微颔首:“上来。”

刘寡妇在众人或诧异或看笑话的目光中,局促地站起身,走到讲台边。她紧张得手指都在抖,学着苏禾的样子,笨拙地拨弄着算珠,试图摆出“三加二”。粗糙的手指拨错了珠子,算盘发出一阵混乱的哗啦声。

“噗嗤…”底下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引来几声压抑的嗤笑。

刘寡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窘迫得几乎要哭出来,手指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下档,三颗。”苏禾的声音平静无波,没有丝毫嘲笑,枯瘦的手指轻轻点向算盘的下档区域,“拨上去。”

刘寡妇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拨上去三颗石子珠。

“再拨,下档两颗。”苏禾继续。

刘寡妇又拨上去两颗木珠。

“数,横梁下,几颗珠?”

刘寡妇紧张地数着:“一、二、三、四…五颗。”

“三加二,等于五。”苏禾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刘寡妇看着横梁下那五颗并排的珠子,又惊又喜,脸上的窘迫瞬间被巨大的成就感取代!她真的算出来了!不用掰手指头!她激动地看向苏禾,眼中充满了感激和兴奋的光芒。

“很好。”苏禾淡淡评价了一句。

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让刘寡妇挺直了腰背,脸上焕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光彩。她小心翼翼地退回座位,腰杆都比平时直了几分。

角落里,陆建国看着这一幕,狼崽子的眼神更加专注。娘教刘婶,和教他一样,只给指令,不嘲笑错误…他攥紧了小拳头。

“还有谁?”苏禾的目光再次扫过台下。

这一次,短暂的沉默后,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教室最阴暗的角落里,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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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建国站起身的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决绝。他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拉得很长,一步步走向讲台,脚步很轻,却异常坚定。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教室,瞬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目光,惊愕、不解、轻蔑、等着看笑话的…全都聚焦在这个曾经被他们唾弃为“灾星”的孩子身上。

赵金宝坐在他爹赵老栓旁边(赵老栓是被老支书勒令必须来“改造思想”的),看着陆建国走上讲台,胖脸上还残留着扫茅房挑粪带来的屈辱印记,此刻更是扭曲得难看。他捏紧了拳头,小眼睛里射出怨毒的光——又是这个小灾星!想出风头?!

陆建国仿佛没有感受到任何目光的灼烧。他走到讲桌前,需要微微踮起脚才能勉强够到桌面上的算盘。他没有看任何人,狼崽子的眼睛只死死盯着那副简陋的算盘,像盯着最珍贵的猎物。

苏禾没有说话,只是将算盘往他面前推了推,自己则微微侧开一步,将讲台的中心让给了他。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瘦削而挺拔的侧影,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陆建国伸出小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算珠。那触感陌生又熟悉,让他想起娘削制的光滑算筹。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刚才苏禾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讲解。

“算…什么?”他抬起头,看向苏禾,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却异常清晰。

苏禾深潭般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只有最纯粹的指令:“七斤高粱,换三斤玉米。高粱一斤值两角八分,玉米一斤值三角二分。亏了,还是赚了?亏赚多少?”

问题抛出的瞬间,整个扫盲班都懵了!连刚才勉强弄懂“三加二”的刘寡妇都张大了嘴。这…这算的啥?又是斤两又是角分,又是换又是亏赚…别说算了,他们连听都听得晕头转向!几个男人下意识地开始掰手指头,掰来掰去,眉头拧成了疙瘩,一脸茫然。

这根本不是扫盲班该有的题目!这简直是在刁难一个孩子!不少村民看向苏禾的眼神都带上了不满和质疑——这苏招娣,莫不是疯了?故意让这小灾星出丑?

赵金宝更是差点笑出声,胖脸上满是幸灾乐祸。亏了赚了?就凭这小灾星?等着看他丢人吧!

陆建国却像没听到周围的抽气声和低语。他狼崽子的眼睛骤然亮起,如同暗夜中点燃的星辰!娘的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中那扇被算筹和算盘初步构建的逻辑之门!

他没有立刻去拨弄算盘。而是闭上了眼睛,小眉头紧紧锁起,嘴唇无声地飞快翕动,仿佛在默念着什么。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高速运转起来,娘教过的数字符号、算筹排列的规则、算盘拨珠对应的数值…如同无数道清晰的溪流,在他意识深处奔涌、交汇、重组!

七斤高粱…一斤两角八分…就是七个两角八分…

七个两角八分是多少?娘教过乘法!算筹可以摆!算盘可以拨!

但是…更快!

他的脑海里,七个“28”瞬间排开,然后一个无形的、巨大的算盘虚影浮现!下档,七颗珠子拨上(代表七),上档,两颗珠子拨下(代表二十),下档再拨八颗(代表八)?不对!太慢了!

他的思维如同闪电般跳跃!两角八分就是二十八分!七个二十八分!七乘二十八!

七乘二十,是一百四十!七乘八,是五十六!一百四十加五十六,是一百九十六分!也就是一块九角六分!

几乎在他心算出高粱总价的同时,玉米的部分也同步展开:三斤玉米,一斤三角二分,就是三十二分!三个三十二分!三乘三十二!三乘三十是九十!三乘二是六!九十加六是九十六分!九角六分!

高粱总价一块九角六分,玉米总价九角六分。一块九角六分减去九角六分…等于一块钱!一块钱就是一百个分!一百减九十六…是四分!也就是四分钱!

所以…是亏了!亏了四分钱!

整个过程,在陆建国高度集中的大脑里,如同电光石火般完成!那些复杂的斤两、角分换算,在他超强的逻辑思维和心算能力下,被层层拆解、重组,最终化为一个清晰无比的答案!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四射,哪里还有半分阴郁怯懦?只有一种属于智者的、洞悉一切的锐利光芒!他不再犹豫,小手飞快地伸向算盘!

“哗啦!哗啦!哗啦!”

清脆急促的算珠碰撞声,如同疾风骤雨般在寂静的教室里炸响!

他的手指纤细却异常稳定,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拨珠、进位、定位!那副歪歪扭扭、算珠杂乱的破算盘,在他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发出流畅而富有韵律的脆响!

代表高粱斤数的珠子拨动!

代表单价的珠子拨动!

乘法运算!进位!

再拨动玉米斤数和单价!

减法!

最后定位!

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在短短十几秒内完成!当陆建国的小手最后重重地在一个位置(代表亏钱的数值)停下时,整个教室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算盘上最终定格的珠子排列——那代表着一个他们完全看不懂,却直觉感到无比复杂的计算结果!

陆建国抬起头,狼崽子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震惊、茫然、甚至带着点惊恐的脸,最后落在苏禾平静无波的脸上。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超越年龄的清晰和自信,响彻整个教室:

“亏了。”

“四分钱。”

“轰——!”

短暂的死寂后,整个扫盲班彻底炸开了锅!

“啥?算…算出来了?!”

“亏四分?真的假的?”

“我的老天爷!他…他刚才那手指头快的…我眼都花了!”

“七斤高粱换三斤玉米?这账…我都绕不明白!他真算清了?!”

“四分钱?这都能算出来?神了!真是神了!”

惊叹声、质疑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混杂在一起。刚才那几个试图掰手指头的男人,此刻看着算盘上那复杂的珠子排列和陆建国那张稚嫩却写满笃定的小脸,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形的巴掌狠狠扇过!

赵金宝彻底傻了眼,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半天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完全看不懂算盘,更听不懂那什么亏赚四分钱,但陆建国刚才那行云流水般的拨珠动作,那笃定无比的回答,还有周围大人那震惊到失态的反应,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最后一点可怜的优越感!一股冰冷的恐惧和更深的嫉妒,瞬间攫住了他!

刘寡妇激动得双手捂住嘴,眼中充满了与有荣焉的光芒,仿佛算出结果的是她自己。

老支书赵满仓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教室门口,刚才那一幕他尽收眼底。他手里拿着旱烟袋,忘了抽,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讲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又看看旁边那个面色苍白、仿佛随时会倒下、却站得如同一棵青松的苏招娣。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动了几下,最终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震撼和深沉思索的表情。

角落里,小柒的光球在苏禾意识里疯狂旋转,光芒炽烈:【幼崽智力爆发性展露!逻辑思维与心算能力:SS级!震撼效果达成!关键人物(老支书)认知颠覆!村民集体震惊度+90%!能量+15%!当前总能量:121%!能量持续溢出中…警告:检测到强烈嫉妒与恶意锁定幼崽…】

恶意,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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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盲班在一种近乎魔幻的震撼气氛中草草结束。村民们三三两两地散去,议论的中心不再是认了几个字,而是那个站在破算盘前、手指翻飞如电、报出“亏四分钱”的“小灾星”陆建国。

“邪门!太邪门了!”

“那算盘珠子拨的,我眼都花了!他咋会的?”

“肯定是苏招娣教的!那女人…越来越看不透了…”

“灾星就是灾星!会点歪门邪道有什么稀奇?小心招祸!”

“就是!算得再快能当饭吃?力气才是庄稼人的根本!”

惊叹中夹杂着难以消除的根深蒂固的偏见和愈发浓烈的嫉妒。尤其是那些家里有半大孩子、却被陆建国刚才的表现衬得如同朽木的村民,心里更是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难当。

陆建国对身后的议论恍若未闻。他跟在苏禾身后,小步快走着,狼崽子的眼睛亮得惊人,还沉浸在刚才那场酣畅淋漓的“计算狩猎”带来的巨大兴奋和满足感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血液都在沸腾!原来那些枯燥的符号和珠子,组合起来,真的能解决像“亏了还是赚了”这样实实在在的问题!这种掌控感,比设陷阱捕到兔子更让他着迷!

“娘…”他忍不住小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渴望,“那个…七乘二十八…心算…还能更快吗?”他回想着自己脑中那个巨大的算盘虚影,感觉还有些地方可以优化。

苏禾脚步未停,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深潭般的眼底,映着天边最后一抹惨淡的灰白。

就在这时,几道明显带着恶意的身影,堵在了回看青棚必经的、靠近打谷场的狭窄土路上。

是赵金宝和他两个平日里最忠实的跟班——同样八九岁年纪,一个叫二狗,一个叫铁蛋。赵金宝脸上还带着白天扫茅房挑粪留下的污迹和屈辱的涨红,此刻那双小眼睛里燃烧着怨毒的火焰,死死盯着陆建国。

“站住!小灾星!”赵金宝叉着腰,声音尖利,带着刻意拔高的挑衅,“会扒拉两下破算盘珠子,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显摆给谁看呢?!”

陆建国脚步一顿,狼崽子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如同覆上了一层寒冰。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像一头进入戒备状态的小兽。白天扫盲班的兴奋迅速退去,熟悉的冰冷戒备重新爬上脊背。

苏禾也停下了脚步。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身,将陆建国挡在了自己身后稍侧的位置。这个动作细微而自然,却让陆建国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松弛了一丝。

“让开。”苏禾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哑,在暮色渐沉的冷风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呸!”赵金宝仗着人多,又是在他自以为熟悉的“领地”(欺负陆建国),胆气壮了不少。他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指着陆建国骂道:“克死亲爹亲奶的小杂种!会点妖法就想上天?扫茅房的粪还没挑完呢!给老子滚过来!今天不把你那会扒拉珠子的爪子踩烂,老子不姓赵!”他身后的二狗和铁蛋也撸着袖子,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

恶意如同实质的寒风,扑面而来。

陆建国的小拳头瞬间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愤怒和屈辱像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他想扑上去,用牙齿撕碎那张恶毒的嘴!但娘就在前面…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身体因为极力的克制而微微颤抖。

“娘…我能…”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中是压抑的凶光。他觉得自己可以对付他们!像以前一样!

苏禾没有回应他。她甚至没有看赵金宝几人。她的目光,落在了打谷场边靠墙放着的一根闲置的、用来挑粮的硬木扁担上。那扁担有小儿手臂粗,沉甸甸的。

在赵金宝的叫嚣和二狗、铁蛋的哄笑声中,在陆建国压抑的愤怒喘息声中,苏禾动了。

她的动作看起来依旧不快,甚至带着点病弱的迟缓。她只是很随意地朝着那根扁担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伸出了那只枯瘦的、在煤油灯下显得格外苍白的手。

没有怒吼,没有疾冲。

只有平静的伸手。

然后,在赵金宝几人嘲讽的目光注视下,在陆建国紧张屏息的注视下——

那只枯瘦的手,五指张开,轻轻握住了扁担的中段。

下一秒!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硬木断裂的脆响,如同惊雷般在暮色四合的寂静土路上炸开!

那根小儿手臂粗、沉甸甸的硬木扁担,竟在苏禾那只枯瘦的手掌中,如同脆弱的枯枝,应声而断!断口处,木茬狰狞!

所有的叫嚣声、哄笑声,戛然而止!

赵金宝脸上的怨毒和嚣张瞬间凝固,化为一片死灰般的惨白!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眼珠暴突,死死盯着苏禾手中那两截断裂的扁担,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一股熟悉的、带着骚气的热流,再次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裤管淌下。

二狗和铁蛋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妈呀”一声怪叫,如同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瞬间消失在昏暗的暮色里,只留下两条湿漉漉的痕迹。

打谷场边,死一般寂静。只有冷风吹过断茬扁担发出的呜咽声,以及赵金宝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苏禾缓缓松开手。两截断掉的扁担“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泥地上。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扔掉了一根无用的稻草。

她转过身,深潭般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吓得几乎失禁、抖如落叶的赵金宝,最终落在身后那个同样被震惊得瞪圆了眼睛的陆建国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胜利的得意,也没有嗜血的凶残。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种无声的宣告。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朝着看青棚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陆建国猛地一个激灵,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看着地上那两截狰狞的断木,又看看娘那只依旧枯瘦苍白的手,最后看向娘平静无波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愤怒、委屈和想要撕咬的冲动!

力量…原来可以这样用!不是嘶吼,不是扑咬,而是…绝对的、碾压性的、平静的毁灭!

他不再看瘫软在地、被自己尿臊味包围的赵金宝,挺直了小小的脊背,迈开腿,紧紧地、亦步亦趋地跟上了苏禾的脚步。步伐是从未有过的沉稳。

暮色彻底吞没了大地。看青棚的方向,一点微弱的火光摇曳着,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小柒的光球在苏禾意识里安静悬浮,光芒如同恒定的星辰:【物理威慑达成!恶意源(赵金宝)精神崩溃指数99%!后续威胁消除!幼崽安全感mAx!理解“力量”的深层含义…能量稳定输出…核心状态:“守护”模式恒常运转…】

回到看青棚,火塘重新燃起。跳跃的火光驱散了外面的寒冷和黑暗。

陆建国坐在干草堆上,依旧沉浸在方才算盘的韵律和扁担断裂的巨响交织带来的巨大冲击中。他忍不住又伸出手指,在膝盖上模拟着拨珠的动作,小脸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

苏禾没有看他,只是用烧过的树枝,在平整的地面上,画下了一个新的符号:上面一横,下面一横,中间一竖。

“十。”她的声音低哑,打破了棚内的寂静。

陆建国的动作猛地停住。狼崽子的眼睛瞬间从复杂的思绪中抽离,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死死锁定了地上那个代表“十”的符号。新的知识!更大的数字世界!

他立刻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和震撼,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个简单的符号吸引。身体前倾,眼中爆发出纯粹的、贪婪的求知光芒,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从未发生。

苏禾拿起一根新的、更长的木棍(代表十的算筹),放在地上。然后,又放下一根代表“一”的短棍。

“十加一,等于十一。”

她的手指,在“十”和“一”之间划过,如同在连接两个世界。

陆建国屏住呼吸,狼崽子的眼睛里,倒映着火光、算筹和娘平静的脸庞。一个新的、更广阔的数字王国,正在娘的手指下,向他轰然洞开。

棚外,夜色如墨。棚内,火光温暖,算筹排列,一个孩子眼中求知的光芒,比星辰更亮。

老支书赵满仓的身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看青棚外不远处的阴影里。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旧蓝布仔细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他透过破旧的棚壁缝隙,看着里面火光旁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个专注地画着符号,一个贪婪地吸收着知识。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了白天的震惊和复杂,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仿佛下了某种重大决心的肃穆。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紧攥的布包,又抬眼深深望了一眼棚内那点温暖的微光,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棚外一个避风的柴火垛下,用几根干草稍微遮掩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他佝偻着背,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朝着村西头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沉重,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释然。

柴火垛下,那个旧蓝布包裹,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土地上。布包的一角微微敞开,露出里面书籍泛黄粗糙的封皮一角,上面隐约可见几个褪色的字:《算…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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