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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木板之上,深灰褐色的“上”字如同一个沉默的坐标,清晰地指向破败穹顶之外那不可知的天际。

萧明玉仰着小脸,脏兮兮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惊惧的泪痕,可那双大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那个新出现的符号。小小的胸膛因为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认知冲击而剧烈起伏着。

“上……”她极其轻微地、带着试探和巨大的新奇,模仿着苏禾刚才那沙哑的发音。声音稚嫩而干涩,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无限的涟漪。

那个字……指的是上面!是头顶那片会漏风、会掉水滴、偶尔能看到惨淡月光的……“上面”!

她猛地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苏禾那只沾着药膏、尚未收回的指尖,充满了急切的、渴望更多的光芒。下一个呢?下面呢?左边右边呢?这个世界还有多少东西有名字?有多少这样的符号?

苏禾深潭般的目光平静地回望着她,将那急切灼热的渴望尽收眼底。求知欲。这是比恐惧更强大、更能穿透绝望黑暗的力量。很好。

她没有立刻满足这渴望。沾着药膏的指尖缓缓收回袖中。她的目光从明玉脸上移开,落在地上那个被小太监遗弃的、散发着恶臭的小号馊水桶上,又扫过墙角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春杏,最后落回自己那双涂抹了药膏、依旧僵硬刺痛的手上。

身体的透支和灵魂的撕裂感如同附骨之疽,刚才震慑小太监和“授课”的消耗,让她这具残躯的负荷达到了新的临界点。视野边缘的黑暗如同潮水,不断试图吞噬所剩无几的清明。

需要能量。需要药物。需要尽快恢复一丝自保之力。门外,赵德禄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再次扫过大殿。最终,定格在昨夜熬煮椒艾汤、此刻罐底凝结着厚厚药渣的破瓦罐上,以及……瓦罐旁散落的几根干枯艾草杆。

药渣……艾草……还有……

她的目光投向那个岩隙水的洞口。水面又下降了许多,新渗出的水珠汇聚得极其缓慢,几乎停滞。水量,快不够了。

一个念头瞬间成形——必须熬煮新的药汤。不仅为了自己这身寒痹,也为了吊住春杏那最后一口气,甚至……为了给这具幼小的身体一点点抵御风寒的底气。

但她现在的状态,连站立都勉强,如何生火?如何取水?如何完成这一系列繁复的操作?

苏禾的目光,缓缓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落在了眼前那双亮晶晶的、充满了求知渴望的大眼睛上。

劳力,现成的。

她扶着冰冷的木板,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动作迟滞如同提线木偶,每一下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剧痛。她没有走向火堆余烬,也没有走向水洞,而是走到了那块写着字的木板旁。

她伸出那只稍微灵活一些的左手(右手冻疮和反噬更重),用指尖在那深灰褐色的“上”字下方,极其缓慢地、清晰地,画了一个新的符号。

一个与“上”相对,由两横一竖构成,但竖笔向下延伸的——“下”。

然后,她的指尖指向冰冷肮脏的地面。

“下。” 沙哑的声音如同磨损的砂纸,却清晰无比。

明玉的小脑袋立刻跟着她的动作低下,看向地面,又猛地抬起看向那个新符号,大眼睛里闪烁着恍然大悟的兴奋光芒!“下!”她急切地重复着,小手指着地面,仿佛瞬间就掌握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坐标!

苏禾没有停顿。她的指尖再次移动,指向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小号馊水桶。

但不是指向桶本身,而是指向桶边那个相对干净、边缘崩了个小口的——破瓦罐。

她的指尖在“下”字旁边,画了一个简单的、圆形的轮廓,中间点了一点。

“罐。” 声音依旧沙哑低沉。

明玉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她看看那个破瓦罐,又看看木板上那个圆形的符号,小嘴无声地张合着,努力记住这个发音和形状。罐!那个用来装水、煮东西的破罐子!

接着,苏禾的指尖指向水洞方向。

“水。” 她画了几道波浪形的曲线。

然后又指向火堆冰冷的余烬。

“火。” 画了一个向上腾跃的火焰形状。

她的动作很慢,每画一个符号,就指向一个具体的物体,并清晰地说出它的名字。如同最原始、最直接的启蒙。

明玉的小脑袋像个忙碌的拨浪鼓,随着苏禾的指尖飞快地转动,眼睛瞪得溜圆,拼命地吸收着这突如其来的、海量的信息!每一个符号,每一个发音,都像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她眼前轰然打开!恐惧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纯粹而炽烈的求知欲!

最后,苏禾的指尖停在了那几根散落的、干枯的艾草杆上。

“药。” 她画了几根草的简笔形状。

做完这一切,苏禾收回手。身体的虚弱让她不得不再次靠坐在木板上,急促地喘息着,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短短几十息的“授课”,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动作。只是抬起眼,深潭般的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因为信息冲击而显得有些呆滞、却又兴奋得小脸发红的明玉。

她的目光,先指向那个破瓦罐,然后缓缓移向水洞方向,再移回瓦罐,最后落在冰冷死寂的火堆余烬上。

意思,清晰得如同无声的惊雷:

去。用罐。取水。生火。煮药。

---

萧明玉呆呆地站在原地,小脑袋里仿佛有无数个符号在嗡嗡作响、碰撞融合。罐、水、火、药……那些符号和它们代表的实物,如同散落的碎片,正在她小小的意识里艰难地拼凑成一个模糊却激动人心的指令。

那个女人……刚才指了罐子……又指了水洞……又指了火堆……还有那些草……

她是让自己……去拿罐子……装水……然后把火生起来……把草放进去煮?

这个认知让明玉的小身体猛地一僵!刚刚被求知欲压下去的恐惧瞬间又冒出了头!

生火?像那个女人昨天那样用石头打火?她……她不会啊!那么烫!万一烧到手怎么办?

还有那个水洞……水那么少……万一不小心弄洒了……

还有那个老宫女……就在旁边……

她的小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大眼睛里充满了迟疑和退缩,求助般地看向苏禾。

苏禾靠在木板上,闭着眼,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仿佛刚才那番“授课”已经彻底抽空了她,再也无力提供任何帮助。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她还坚持着。

无声的拒绝。也是无声的逼迫。

明玉的小嘴瘪了瘪,委屈和害怕涌上心头。可是……看着苏禾那虚弱到极点的样子,看着木板上那些新奇的、仿佛蕴含着力量的符号,再想到门外可能随时会来的坏人……

一种混合着责任、被需要的感觉,以及那不甘熄灭的求知火花,最终艰难地压倒了恐惧。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迈开小腿,先是跑到那个小号馊水桶边,小心翼翼地绕过它,捧起了那个边缘崩口的破瓦罐。

罐子很沉,对她的小手来说有些吃力。她摇摇晃晃地捧着它,走到岩隙水洞边。水面已经很低了,她必须非常小心地倾斜罐身,才能舀到底下那一点清澈的液体。冰凉的水溅出来几滴,落在她冻红的手上,激得她一哆嗦,但她死死抱住罐子,没有松手。

好不容易舀了半罐水,她捧着这沉甸甸的“成果”,一步一顿地挪回窝棚边。将瓦罐小心地放在地上。

接下来是生火。这是最让她害怕的一步。

她捡起苏禾昨夜用过的那两块燧石,学着她的样子,用力敲击!

锵!火星微弱,落在冰冷的地砖上,瞬间熄灭。

再敲!力道不对,燧石差点脱手飞出去。

又敲!手臂酸麻,只有几点微不足道的星点。

一次又一次失败。明玉的小脸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急得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为什么那个女人做起来那么容易?

她偷偷瞄了一眼苏禾。苏禾依旧闭目靠坐,毫无反应,仿佛睡着了。

明玉咬紧牙关,一股不服输的倔强涌了上来。她想起苏禾画的那个“火”字,那个向上腾跃的形状,仿佛带着某种力量。她再次拿起燧石,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敲击!

锵!噗!

几点稍大的火星迸溅出来,恰好落在她提前准备好的一小撮干燥柔软的引火草绒上!

一缕极其细微的青烟升起!紧接着,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的小火苗猛地跳跃起来!

成功了!明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冲散了所有委屈!她手忙脚乱地、小心翼翼地添加更粗一点的枯枝,学着苏禾的样子轻轻吹气。火苗舔舐着枯枝,发出噼啪的轻响,顽强地壮大起来,形成一小堆温暖跃动的火焰!

她做到了!她生起了火!

兴奋让她暂时忘记了恐惧。她立刻将几根干枯的艾草杆折断,塞进破瓦罐里。然后费力地抱起那半罐水,想要架到火堆上。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也低估了瓦罐的重量和水的不稳定。

“哐当!”

瓦罐的边缘撞在她临时搭建的、歪斜的石块支架上!重心不稳,半罐水剧烈晃荡,眼看就要倾覆!

“啊!”明玉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用自己瘦小的身体去挡!冰冷的泉水泼了她一身,单薄的衣衫瞬间湿透,刺骨的寒意让她猛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阿嚏!”

虽然狼狈不堪,大部分水都洒在了地上,但万幸的是,瓦罐没有完全翻倒,里面还剩下一点点底子,几根艾草杆湿漉漉地躺在罐底。

明玉冻得小脸发青,牙齿咯咯作响,看着地上洒掉的水和只剩一点底的瓦罐,巨大的挫败感和委屈瞬间涌了上来,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搞砸了!她把宝贵的水弄洒了!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不动的苏禾,缓缓睁开了眼睛。

深潭般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哭得满脸花的小家伙,又看了看瓦罐里那点可怜巴巴的底水和艾草杆。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慰。只是极其缓慢地、伸出那只稍微灵活点的左手,指向地上洒落的水渍,然后又指向那个岩隙水洞。

意思明确:擦了。再去取。

没有斥责,没有帮忙。只有清晰的指令和不容置疑的期望。

明玉的哭声噎在了喉咙里。她看着苏禾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委屈奇迹般地消散了。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冷水,吸了吸鼻子,抓起一块相对干燥的破布,笨拙地擦拭着地上的水渍。然后,再次抱起那个破瓦罐,摇摇晃晃地走向水洞。

这一次,她更加小心。只舀了少半罐水。更加平稳地捧回来。更加仔细地架在重新垒好的、更稳固的石块上。

火焰舔舐着罐底,瓦罐里的水开始慢慢升温,冒出丝丝白气。湿润的艾草杆在热水中逐渐舒展,散发出苦涩的药香。

虽然过程狼狈,虽然只剩少半罐水,虽然药效可能微乎其微。

但,火生起来了。药,煮上了。

是她做到的。

明玉跪坐在火堆旁,小脸被跳跃的火光映得红扑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罐开始冒热气的药汤。寒冷和挫败感被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独立感所取代。她甚至忘记了身上的湿冷。

她偷偷地、飞快地瞄了一眼苏禾。

苏禾依旧靠坐着,闭着眼。但那张苍白冰冷的脸上,紧抿的唇角线条,似乎几不可察地……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

艾草苦涩的药香伴随着水汽,在冰冷的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破瓦罐里的水开始发出轻微的“咕嘟”声,少半罐水很快沸腾,深绿色的艾草汁液将水染成淡淡的黄褐色。

明玉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枯枝夹起滚烫的瓦罐,将它从火上挪开,放在旁边冰冷的地砖上降温。她看着那罐冒着热气的药汤,小脸上充满了完成任务的自豪。但下一个问题来了——这药,该怎么用?

她再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苏禾。

苏禾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以及那罐冒着热气的药汤。她的目光平静无波,似乎对明玉能成功煮出药汤毫不意外。

她缓缓抬起左手,指了指那罐药汤,然后做了一个极其缓慢的、舀起东西送入口中的手势。

“喝。” 沙哑的声音吐出简单的指令。

喝?明玉的小脸瞬间皱了起来。这药汤闻起来就好苦!比地锦草难吃一百倍!真的要喝吗?

但她看着苏禾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想起那个女人自己连那么可怕的药渣都往伤口上糊……她咬咬牙,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等瓦罐不那么烫手了,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凑到嘴边,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小小地啜饮了一口!

“噗——!咳咳咳!” 极其强烈的苦涩味道瞬间席卷了她的口腔!比她想象中最难吃的东西还要难吃一百倍!她本能地就想吐出来,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小脸憋得通红,眼泪都咳出来了!

太难喝了!根本不是人喝的东西!

她苦着一张小脸,眼泪汪汪地看向苏禾,眼神里充满了控诉和拒绝。

苏禾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意味?像是……早知如此?但她并没有强求。她的目光转向大殿深处依旧昏迷的春杏,又看了看那罐药汤,最后看向明玉。指尖再次抬起,先指向药汤,然后指向春杏,最后做了一个缓慢倾倒的动作。

意思明确:喂她。

明玉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喂那个可怕的老宫女?还要靠近她?可是……那药那么苦……老宫女会喝吗?她会不会又突然发疯?

可是,苏禾的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而且,看着那老宫女枯槁灰败的脸色,一丝微弱的同情悄悄挤占了対苦药的抗拒。

她捧着那罐依旧温热的药汤,像捧着一个烫手山芋,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大殿深处春杏的身边。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混合在一起,让她有些作呕。

春杏依旧昏迷着,嘴唇干裂灰白。明玉跪坐下来,深吸一口气,用一根稍微干净点的枯枝,小心地蘸了点温热的药汤,颤抖着凑近春杏的嘴唇。

药汁碰到干裂的唇瓣,昏迷中的春杏喉咙几不可察地滑动了一下。

有戏!

明玉胆子稍稍大了一点。她尝试着将枯枝探入春杏的唇缝,小心翼翼地将药汁滴进去。一滴,两滴……春杏的喉咙持续滑动着,虽然缓慢,但确实在吞咽!

成功了!她在喝!

明玉心中涌起一丝奇异的成就感,暂时压过了恐惧。她更加专注地、一点一点地喂着药汤。虽然大部分药汁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但总有一小部分被咽了下去。

喂完小半碗药汤,明玉累出了一身汗。她看着春杏似乎平稳了一些的呼吸,小小地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湿透的冰冷,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她抱着还剩一点药底的瓦罐回到火堆旁,渴望那点微弱的暖意。就在这时,她发现苏禾不知何时,正微微蹙眉看着地上燃烧的火堆,又看了看不远处堆着的、为数不多的枯枝。

明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里猛地一紧——柴火不多了!昨夜和今晨生火,已经消耗了大半能找到的枯枝。剩下的这点,根本撑不了多久!没有火,就没有温暖,没法煮药,没法烧水……在这冰窖般的冷宫里,没有火几乎等于死亡!

一股新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苏禾收回目光,深潭般的眸子再次落在明玉身上。她的指尖抬起,指向大殿门口方向——那里堆放着更多被风吹进来的枯枝败叶,但也意味着更靠近那扇危险的破门。

“柴。” 她画了几根干枯树枝的形状。

指令清晰:去外面,捡柴火。

明玉的小身体瞬间僵硬!去门口?去外面?!那个小太监刚逃走没多久!赵德禄可能就在附近!万一被看见……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她刚刚因为成功而生起的些许勇气瞬间消散殆尽!她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身体拼命往后缩,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的泪水,喉咙里发出拒绝的呜咽。

不!她不要去!外面有坏人!会被抓走的!

苏禾看着她那副吓破了胆的样子,深潭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她没有强迫,也没有斥责。

只是缓缓地、再次抬起那只沾着药膏的左手。

指尖,落在那块冰冷的木板上。

在“上”与“下”之间,在“水”与“火”之旁,她极其缓慢地、清晰地,画了一个新的符号。

一个简单的、由一笔竖线和一笔短横构成的——**“丁”**字。(注:此处取“钉”的简单意象,代表固定、守住,而非文字教学)

然后,她的指尖指向窝棚,指向地上将熄未熄的火堆,指向那罐还剩一点药底的瓦罐,最后,重重地顿在木板上那个“丁”字旁边。

她的目光如同磐石,牢牢地“钉”在明玉那双充满恐惧的泪眼上。

没有言语。意思却如同惊雷:

守住这里。守住火。守住药。守住这点微末的生机。

恐惧,换不来柴火。不去,就一起冻死。

是冒险出去寻找生机,还是缩在这里等待冻馁而亡?

选择,交给了她。

---

冰冷的木板之上,那个深灰褐色的“丁”字如同一个沉重的砝码,压在了明玉疯狂跳动的心脏上。

守住……

一起……冻死……

女人的目光平静却冰冷,像这冷宫无处不在的寒意,刺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和脆弱的恐惧。火堆里最后几根枯枝发出“噼啪”的哀鸣,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弱下去。身上湿透的衣衫正在快速带走她仅存的热量,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角落里的老宫女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苦的呻吟。柱子边的女人脸色白得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凝固成冰。

明玉的小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门外的世界像一张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恶鬼的嘴。可是……窝棚里……火……药……还有那个教她认字、虽然可怕却好像……不会真的让她冻死的女人……

一种比恐惧更原始的、对温暖和生存的渴望,如同被困在冰层下的幼兽,发出了绝望而尖锐的嘶鸣!

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几乎咬出血来。大眼睛里充满了挣扎的泪水,目光在紧闭的殿门和即将熄灭的火堆之间疯狂摇摆。

终于——

她猛地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一种豁出去的、近乎悲壮的决绝!

她不再看苏禾,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狼崽,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火堆旁,抓起那根最粗壮的、还在燃烧的枯枝作为“火把”!虽然颤抖的火苗随时可能熄灭,但至少……有一点光!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地冲向那扇紧闭的、仿佛通往地狱的破殿门!

“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一只颤抖的小手奋力推开一条更大的缝隙!凛冽的寒风瞬间如同刀子般灌入,吹得她手里的“火把”剧烈摇曳,几乎熄灭!也吹得她浑身一个哆嗦,差点瘫软下去!

门外,是荒芜的、覆盖着残雪和冰凌的院落,枯树如同鬼爪般伸向灰白色的天空。看不到人,但每一处阴影都仿佛隐藏着无尽的危险。

明玉死死咬着牙,小小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却还有一种更加灼亮的、不肯屈服的光芒。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刺痛的空气,握紧那根微弱燃烧的枯枝,迈出了那条高高的、冰冷的门槛!

小小的身影,举着那一点微弱得可怜的火光,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门外那片冰冷而危险的世界。寒风立刻吞没了她的脚步声。

窝棚内,苏禾依旧靠坐在冰冷的木板上,闭着眼。直到那小小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风中,她才缓缓睁开。

深潭般的目光投向洞开的殿门,投向门外那片灰暗的天空。寒风卷着雪沫倒灌进来,吹动她额前汗湿的碎发。

她极其缓慢地、将那只一直拢在袖中、布满狰狞冻疮的右手伸了出来。摊开掌心。

掌心深处,几块小小的、尖锐的、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冰冷光泽的——碎骨片(来自昨夜啃剩的野物残骸?或更早的未知来源),正被她死死攥在指间。尖锐的边缘甚至刺破了她肿胀的皮肤,渗出一点暗红的血珠。

方才,若那幼崽选择退缩……这些骨片,便会成为她最后、也是最无奈的“柴火”——燃烧这具残躯仅剩的、微不足道的能量,去搏一个未知。

幸好。

苏禾缓缓松开手,任由那些染血的碎骨片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几声轻微的“嗒嗒”声。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块冰冷的木板,落在那一个个深灰褐色的、沉默的符号上。

“人”、“口”、“手”、“上”、“下”、“罐”、“水”、“火”、“药”、“丁”……

指尖缓缓抚过那些字迹,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微弱却真实的意念之力。

然后,她沾着一点掌心渗出的、温热粘稠的血珠,在那一片字迹的最下方,极其缓慢地、刻下了一个新的、更加复杂的符号。

一个如同幼苗破土、向上挣扎生长的——“生”。

血珠浸润了木板的纹理,那个“生”字在昏暗中,红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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