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将清水扶至内屋榻上,手指刚一松开,清水整个人便如断线木偶般歪倒下去,撞得床榻一阵轻响。
“娘…”莱恩站在门边,眼睛睁得极大,不敢靠近,手指却紧紧捏着门框。
清水身上满是灰土与血污,细小的划伤交错密布,最触目的是肩口至腹一道斜裂的刀痕,差点开了膛。
团成一团遮挡伤口的破衣早已黏连血肉,背后更是一片焦黑,仿佛有人用灼火猛然按下,她的气息…弱得随时会散。
碧华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情绪,语声冷静:
“去烧水,堂屋有陶罐,装里提过来!快去。”
莱恩“嗯”了一声,飞奔而出。
她转头,俯身检查清水的伤势。
清水皮肤下的血管泛着不正常的乌青,呼吸微弱,心口微颤。碧华用干净帕子擦去她脸上的血污,原本伶俐的眉眼此刻不住的颤抖。
“你到底…”她喃喃,“去了哪儿。”
清水眼睫轻颤,似有意识,却无法言语,只喉头动了动,吐出一点几不可闻的音节。
“没…没事。”
碧华手一顿,轻轻的摸上清水的头发,如果那粘着泥土草皮碎叶乱作一团的,也能称之为头发的话。
“我没生气。”她声音极轻,“但你必须活着。”
“你听到了没有,清水,我要你活着。”
莱恩提着陶罐跌跌撞撞回来,碧华不顾滚烫的热水,沾湿了脸巾,亲手为清水清洗创口。
破损的皮肉被温水一洗,恢复了原本的肤色,只是更显的苍白。小伤口倒是好说,那一道巨大的创伤让碧华束手无策。
她咬牙,扯来一床被子,抄起剪刀几下剪烂,扯出里面的棉花,放入陶罐用热水沁透,又一团一团掏出来,微微挤干水分,手指都被烫得通红。
碧华把饱含热气还带着温润的棉花敷上清水创口上的衣服,慢慢的彻底盖住。
清水轻轻哼了一声。
“阿姨她,是不是要死了…”莱恩的声音发着颤,“她流了好多血,好多…”
“不会。”碧华低声。
“她回家了,不会让她死的。”
天彻底亮了,小院外也多了人声。
碧华坐在床边,手心托着清水的手掌,那只手冰冷,却仍有一点点力气在指尖搏动。
之前的办法奏效了,温润的棉花终于让那一团破衣服从伤口上拿下,碧华也看到了那触目惊心的裂口。
她毫不怀疑这种创伤在自己身上一定会当场死去,真不知道清水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她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坚定,只知道眼前这个人,哪怕再狡黠、再嘴碎、再神秘莫测,此刻也不过是个伤重濒死的病人,而她,是唯一有机会护住她的人。
现在那个巨大的裂口已经妥善清理,上了一些止血粉,接着整个上半身包上了厚厚的绷带,清水呼吸好似也平稳了不少。
“莱恩。”碧华没起身,轻轻召唤了一声。
莱恩赶紧凑过来,眼睛还红通通的,但至少比刚见到清水那破烂样子时好很多。
“一会去镇上医馆,讨一些刀伤药。”碧华低声道。“对了,还有一些活血化瘀的药物,清水背后还有个掌印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知道了,我这就去!”莱恩答应下来便准备往出跑。碧华赶紧急急拦下。
“慌什么,如果有人问买来何用,就说是我切菜不小心伤到手,又摔倒,千万不要说家里的老师受伤。”
等到莱恩带着药物返回,碧华已经在准备早饭了,里屋清水呼吸平稳,只是偶尔还在轻轻抽搐。
莱恩放下药物,在清水床边坐下,握住了清水的手,接着一愣,甩头冲着外面的碧华大喊:
“娘!娘你快来啊娘”
屋外一阵噼里啪啦碗碟摔打之声,碧华一边擦着手一边踉跄跑来,眉宇之间净是慌乱。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你清水阿姨…”
待到碧华进屋一看,放下心来,一边摸着心口,一边眉毛就拧了起来。
“喊什么!清水阿姨需要休息养伤!真是的…我还以为…”
莱恩却没顾得上碧华的情绪变化,他闭着眼皱着眉,好似在仔细感应着什么。
“我好像…感觉到她身上那个什么气的流向…”
碧华微怔:“什么?”
“流得很慢很慢,有些地方还会卡住,还有的地方好像是一团…呃,我也形容不出来,然后后背那里好像在打架似的,对!还有另外一种东西在那。”
碧华慢慢走过来,看着闭着眼睛努力感受的儿子。
“那…你能帮你清水阿姨疏导一下那个吗?可能是像医生调理经脉那样…娘也不太懂,但你能感觉得到,娘觉得你可以试试”
碧华轻轻的说,那眼神充满鼓励和放手一试的魄力。
莱恩听到了碧华的鼓励,尝试着把这些日子感受到的气感从自己身上引导,一点一点引导到握着清水的手上。
清水的眉心轻轻一动,嘴角低低哼了一声。
“娘,她是不是好一点了?”
碧华没有回答,只轻轻点了点头。
碧华端着一碗汤药,轻轻吹了吹,喂入清水口中。她喉头微动,眉间皱褶缓了缓,像是终于脱离了最危险的那一道坎。
碧华坐在床边许久,直到汤药见底,才起身走向院子。
屋外阳光照在院子里,照出一地斑驳树影,鸟雀归枝,小镇仿佛一如往常。
但有些人还在窥视。
镇子西街一间茶棚里,坐着一名老汉,灰衣皱帽,拄着拐杖,腰间挂着竹筒水壶,模样平平无奇。
不多时又来了个人,要过茶水之后,径直走到了老汉面前坐下。
这人戴着草帽,一眼看去跟附近田里忙乎农活的汉子没什么两样,甚至裤脚还沾着干涸的泥土。
“两名目标没什么变化,小的还在习武练字,大的柴米油盐。”灰衣老汉望着茶汤中映出的草帽沿,“那个臭娘们昨天倒是出去了一趟。”
草帽男摘下帽子,拿起脖间的毛巾擦了擦脸。
这是一个方脸汉子,眉粗眼大,满嘴胡茬。
“是吗?今早都回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气息紊乱,可能跑出去受了伤,玄虎大人没把她当目标,我们也不太清楚她到底干了啥。”
方脸汉子喝了口茶水,向着同伴抱怨:
“我说老吕,咱们青州六内侍也算是响当当了吧,怎么现在过的像看门狗似的,图啥呢。”
灰衣老汉一拍桌子起身:“做你该做的,少问不该问的。”
夜将临,小院大屋早已点灯。
今天一天,碧华和莱恩几乎寸步不离,一个添汤换药,一个努力梳理气脉。
直到现在二人才发觉好像一整天没吃饭,这会清水呼吸平稳,二人才抽了时间匆匆填了点肚子。
吃完东西,莱恩又急着去继续帮助清水梳理,碧华一边洗碗,一边整理现在的情况。
很显然,清水重伤,肯定有比她强大的多的人在附近了,是为自己和儿子而来,还是单纯的和清水真实身份有了冲突,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们母子的命运,已经跟清水绑上了一架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