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向祖父禀明此事,求得允许。来到书房外,他轻轻叩门,得到允许后走了进去。孙知府正在灯下批阅公文,见孙子进来,便放下了笔。
孙知言恭敬地行过礼,然后清晰地将刘昌和阿土的邀请,以及此次下乡的目的,原原本本地向祖父说了一遍,并诚恳地表达了自己想一同前往的愿望。
孙知府听完,抚着胡须沉吟了片刻。他看着孙子眼中渴望的亮光,心中微微一动。他缓缓开口道:
“深入民间,亲自去看,去听,去了解寻常百姓是如何生活、如何劳作、如何交易的,这远比关起门来,只从书本上知晓道理要重要得多,也深刻得多。”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敬佩:“当今天子,是位务实、肯干实事的明君。近些年来,科考取士,尤其是位列三甲的文章,多是言之有物、切中时弊、脚踏实地之作。”
“早已不再是先帝晚年时那般只追求辞藻华丽、歌功颂德的浮夸文风了。你出去看看,很好。”
他看着孙知言,目光中带着鼓励和期望:“去吧。去看,去听,去问。看完回来,用心写几篇文章,不拘是记见闻,还是抒感想,或是论利弊,都可以,写好了拿给我看。”
最后,他轻轻拍了拍孙知言的肩膀,语气加重了几分:“言儿,你明年就要下场参加童试了,此次出行,亦是一次极好的历练和积累,莫要让祖父失望。”
孙知言没想到祖父不仅一口答应,还说出这样一番深谋远虑的话来,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和强烈的责任感。
他赶紧躬身行礼,郑重道:“孙儿谨遵祖父教诲,定不辜负祖父期望。”
孙知府又细细叮嘱了他一番出行在外的注意事项,诸如注意安全、谨言慎行、体恤民情等等,才放心让他离开。
孙知言退出了书房,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夜风清冷,他却觉得心头火热。
他心想:果然,这事来求祖父是对的。若是去求祖母,她定然会因为担心路途辛苦、安危难测而百般不愿,自己多半就去不成了。
而另一边,秦玥回到家后,心里也像是被小猫爪子挠过一样,痒痒的。
听着刘昌和阿土描述的乡下风光和趣事,她也无比渴望能一起去看看那个不同于石城街市的世界。
她兴冲冲地跑去找秦熙,想拉她作伴一起去求爹娘。没想到秦熙一听,立刻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我才不去呢,天这么冷,路上肯定难走得很。而且阿土不是说了吗,好些地方马车根本进不去,全靠两条腿走山路,又冷又累,我不要去受那个罪。”
她不仅自己坚决不去,还很肯定地告诉秦玥,“而且,我看啊,姨父姨母多半也不会同意你去的。”
秦玥被秦熙泼了一头冷水,高涨的情绪顿时低落了不少,心里那点跃跃欲试的火苗仿佛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但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想着姐姐的意见不代表爹娘和先生的意思,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去问问。
她回到家,见爹娘和林郎中都在堂屋坐着说话,便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
她尽量用平静清晰的语气,将刘昌、阿土邀请孙知言一起去乡下结账兼考察,以及自己也想同去的想法说了一遍。
她的话音刚落,林郎中便微微蹙起了眉头,率先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不妥。玥儿,此事不妥。”
紧接着,秦阳也立刻开口,他的反应更为直接,眉头紧锁,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绝对不行,你想都别想。”
秦玥愣住了,她预想到可能会被拒绝,却没料到反对如此坚决和迅速,甚至没有询问缘由。
她心中涌起巨大的不解和委屈,睁大了眼睛看向父亲,又看向先生,最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母亲隋安儿。
隋安儿接收到女儿困惑而委屈的目光,又与林郎中和秦阳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她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秦玥身边,柔声道:
“玥儿,这事儿娘单独跟你聊聊,好吗?我们去你房间说。”
秦玥虽然满心疑惑,但见母亲神色认真,便也点了点头,没再当场争辩,默默地跟着隋安儿走向自己的西厢房。
一旁的阿依眨着大眼睛,好奇地想跟过去,却被林郎中叫住了:
“阿依,来,今日该背的《药性赋》还没考校你呢,到我这里来。”
阿依只好乖乖地“哦”了一声,捧着医书走到林郎中身边,只是小眼神还忍不住秦玥母女离开的方向瞟。
进了房间,隋安儿随手将房门轻轻关上。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拉着秦玥的手,让她站直,然后自己贴过去,和她比了比身高。
秦玥不明所以,只是顺从地站着。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长高到超过母亲的下巴了。
隋安儿比划完,拉着女儿的手,一起在床沿坐下。她握着秦玥的手,目光温柔,轻声开口:
“玥儿,你知道吗,你已经十一岁了。”
秦玥点了点头:“嗯,前些日子刚过的生辰。”她有些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隋安儿轻轻摩挲着女儿的手背,似乎在斟酌着词语:
“王夫人带你读书识字,见识广博,肯定带你们读过《礼记》,那里面有句话叫‘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你还记得吗?”
秦玥努力回想了一下,确实有印象,她点了点头,但随即说道:“夫人是带我们读过。但是她也说了,当下世风与古时不同,早已开明许多,不必那般严苛。”
“她还说,便是京城里的高门大户,如今也少有严格要求男女七岁就绝对不同席、不共食的了。”
隋安儿看着女儿认真辩解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呀……小嘴倒是会搬夫人的话来堵娘。那好,娘就说得更直白些。”
她收敛了笑容,目光变得更加柔和而深邃,看着秦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玥儿,这叫‘男女有别’。”
她顿了顿,继续耐心解释:“你们这几个孩子,眼看着一天天长大了,这男孩和女孩之间的差异,也会越来越明显。”
“你看阿土、刘昌,他们会像雨后的春笋一样,个子嗖嗖地往上长,变得越来越高大。他们的嗓音也会慢慢变化,会变得越来越低沉、浑厚,就像你爹、像岩桑大伯他们那样。”
“你不是还经常偷偷笑你阿土哥,说他最近说话声音粗嘎,像公鸭子叫吗?那就是他正在长大的标志啊。还有刘昌,年纪比阿土和孙少爷还小些呢,个子却已经是你们当中最高的了。”
隋安儿细细数着这些秦玥日常都能观察到的变化,然后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女儿渐渐褪去稚气、显露出少女清秀轮廓的脸庞上。
声音变得更加轻柔:“而你呢,玥儿,你的变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