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宝珠刚走,就有护卫匆匆进来禀报,“殿下。”
“在外喊我主子。”梁慕礼纠正他。
“是,属下知错。”
“什么事?”
护卫小心从袖口拿出一张字条,小声说,“这是程鹤年带给您的布条。”
那布条很脏,看上去是从衣服上撕下的。梁慕礼顾不得这么多,直接拿过来打开一看,上面用血迹写着一个字。
“换?”梁慕礼皱眉。
现在程鹤年的罪名是贿赂考官、购买考题作弊,已经明确查到珍味楼有问题,很可能是三哥的手笔,可是这跟“换”有什么关系?
什么能换?那就只有——科考试卷!
深夜。梁慕礼来到礼部仓库,这里存放了此次会试的试卷。
因为调查科考作弊案,此时库房门是开的,里面人影攒动。
负责审理此案的刑部侍郎孙岳伟也在现场。
“六殿下!”
“孙大人不必多礼,您负责科考作弊一案,责任重大,事情繁忙,当心身体!”
“多谢六殿下关心。不知六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孙大人所为何事,我便所为何事。希望孙大人不要嫌弃我耽误你们办案才是!”梁慕礼微微一笑,眸子里闪烁着蛊惑人心的光。
孙大人低下头,赔笑道:“六殿下说的哪里话,六殿下大驾光临来查案,下官自是欢迎。不过,案情重大,还请六殿下允许臣跟着您。”
“我懂,你跟着吧。”梁慕礼明白他的顾虑,也不计较,径直往里面走,“大人在刑部大牢,可有问出些什么?”
见他犹豫,梁慕礼补充道,“你只说你能说的即可,余下的,本皇子会自己弄清楚。”
“是。”孙大人拱手施礼。
“此次泄露考题的主考官确实是颜春一人所为,其他三位主考官均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哦?他的动机是什么?我朝的翰林学士待遇远胜前朝,应该不缺钱吧!他怎么会铤而走险到这种地步?”
“据他交代,他自己迷上了赌博,欠了京城某个地下赌坊的银子,地下赌坊的人就给他指了这么一条路。而且,他干这种勾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曾经担任乡试的主考官,也收受了参考人员的贿赂。”
“这还是个惯犯。”梁慕礼顿了一下。
他继续说,“那这个地下赌坊的主人?”梁慕礼试探他的反应。
孙大人低下头,憋出了四个字,“下官无能。”
“呵呵!”梁慕礼明白了,这个赌场查不了,看来梁慕辰的势力比他想象的还深啊!
“那么他是如何和买家约上的呢?”他换了个问题。
“据他交代,是有人主动朝他家里扔纸团,约了时间地点,承诺带三千两银票,购买考题。”
“按时到达珍味楼的包间里后,他并没有看到人,只看到桌上留了三千两银票和一个字条,字条上写着,‘把东西留下,钱拿走’。”
“这也是他不确定程鹤年是否是交易人的原因。”孙大人解释道。
“而程鹤年那边,坚称自己带银票是去买酒楼的。但是那个掌柜,并没有回到老家参加婚宴,我们至今没有找到他,和他相熟的伙计也不见了。下官怀疑,他们应该是遇害了。”
“现在颜春不知道买题人是谁?程鹤年也不确定去珍味楼到底是做什么的?相关的证人都不见了。那天出入珍味楼的人根本无从查找。下官也是头疼的很啊!”
“那孙大人来这儿又是做什么?”
“六殿下可还记得最初这件事,是怎么发酵的?”
“你是说,那封举报的匿名信?”
孙岳伟点点头,“下官猜想,这应该是哪个考生写的,便礼部仓库找找封存的原卷,对比那封匿名信的字迹,看看能否找出来是谁?如果有举报人的当面证词,事情就好办多了。”
梁慕礼心里想,那封信应当是梁慕辰精心差人安排的,这些卷子肯定看不出什么。
梁慕辰下了一个没有证据的圈套,又在公共场合交易,为了给天下人交代的话,父皇难保不会推程鹤年出来当这个替死鬼,事情拖得越久越不利。更何况,程鹤年考了第13名,非常符合提前拿到答案交出高分试卷的逻辑。
拿了第13名却还怀疑自己被换了卷子,他就这么确定自己是第一吗?梁慕礼在心中吐槽程鹤年的自负。可是,假如这事情是真的,那么换卷子这件事,是谁做的呢?
一个作弊直接就能搞死程鹤年。梁慕辰没必要多此一举换掉卷子呀!
被换掉卷子还有第13名,这是为什么?
除非……有人知道程鹤年的真才实学,故意给他这么个名列前茅却不是第一的成绩,这样,既不引起怀疑,也能将真正的第一名纳入手中。
“我想先看看这次第一名的考卷。”梁慕礼出声道。
“好,下官这就吩咐人去拿。”
头名的卷子被从专门的试卷袋里抽出来,铺开在桌面上,梁慕礼神情专注。
这不是程鹤年的字迹,梁慕礼摇摇头,但是这策论写的内容,都是程鹤年平时和他谈过的。
梁慕礼心里一惊,感到脊背一凉。他总觉得,此处有人暗中盯着他。
他很想直接跳过去看第13名,但是,为免打草惊蛇,他神情镇定,“孙大人,我们从头名依次往下看吧!”
“好。”
“榜上有名的卷子交由我们来看,其他考生的卷子就麻烦在场各位大人帮忙看了。大家辛苦了!”梁慕礼补充道。
“谨遵殿下命令。”众人齐声回答。
孙大人命人将几张信纸分发下去,每一组拿到一张对比字迹。
当看到第13份的时候,梁慕礼睁大了眼睛。
因为这确实是程鹤年的字迹,但是,这里面的思想、语气措辞根本不像是他。
尽管这份试卷写得很优秀,但是远达不到第一名的水平。
这是怎么回事?不对,他定睛一看,试图找出字迹的漏洞。
孙大人也看得格外仔细,因为这是嫌犯的卷子。
“单论这个卷子的策论部分来说,写得很优秀啊!有思想有深度,关键是那么短的时间内,字迹工整稳当,就像是一笔一划认真写上去的,这个速度很难得了!”
“工整?稳当?”梁慕礼喃喃念出口。
是了,程鹤年写字有个习惯,越写到后面字就会越写越快,越写越潇洒,如行云流水一般,用他的话来讲就是,“我想东西很快,手要跟着思想跑,就得跟着快,否则文章就会断掉,接不下去。”
他仔细看最后几段的字迹,和前面几段的字迹一样,写得不骄不躁,这绝不是他写的,而是有人模仿的,可惜他只模仿到了形,却没模仿到神韵。
他想到了头名的那张卷子,他可以确定,那才是程鹤年的真实水平。
后面的卷子梁慕礼已经无心再看,他只做做样子,奋战了一夜并一个早晨,和孙大人等看完了所有卷子,便回到寝宫,整理头绪。
这场科考,不只有作弊,而且还有调包。
首先是作弊,颜春卖题目,是为还赌债,孙大人知道地下赌场有问题却不敢查,说明那个地下赌场应该是梁慕辰和他手底下的臣子的秘密产业,还可能有其他的势力渗透。
科举作弊和皇子牵扯进科举作弊,不是一个量级,孙大人是个中间派,此举,是为了自保。
至于程鹤年这边牵扯上作弊,程宝珠说的很清楚。而那个掌柜他秘密调查了,确实是三哥府上一个不受宠小妾的亲伯伯。但现在掌柜失踪,那个小妾早在过年时就“病逝”了,直到最近才放出消息,三哥这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啊!
如果说作弊一事是三哥报复程鹤年,报复程宝珠,以及报复他的一种手段。
那么调包一事呢?
本朝实行誊录法,所有考生的卷子在批改之前都会由专门的誊録官将考生的试卷重新誊录,防止考生的字迹被熟悉的主考官认出影响考试公正。
可是检查了第一名和第十三名的原卷,发现确实是他们自己的字迹,如果不是梁慕礼足够熟悉程鹤年,可能都发现不了试卷被造假了。
也就是说,在誊录试卷这一步,有人按照他们的字迹把试卷调换了过来,那个第一名叫……邓禹,把邓禹的写成程鹤年的,再把程鹤年的写成邓禹的。
那么真正的那两份试卷在哪里?被销毁了吗?
还有那个邓禹,是谁的人?值得这么大费周折去捧他?
誊录的人是只调换了这两人的卷子,还是不止这些,那那些上榜的人,有多少人是有水分的?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牵引着梁慕礼,还有那份泄露的考题,不是程鹤年拿到了,那就是三哥的人拿到了,他肯定会把考题分发给自己派系官员的门生,那么,榜上的人又有多少是三哥的人?
梁慕礼现在很乱,脑子里有一团团疑云。
他决定今晚去誊录所找找线索。
誊录所只有在誊录期间才会开放,并且誊录的官员进出都要经过验身环节,一张试卷有一丈长,他不认为在众目睽睽下,誊録官能将原卷带出誊录所。除非他吃纸。当然,那么长的纸,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