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的电话,像一柄无形却沉重的铁锤,猝然砸碎了办公室里那层薄如蝉翼、令人窒息的平静。铃声未落,空气已如玻璃般裂开,寒意四溢。它不仅宣告了一个新敌人的登场,更如一道冷冽的闪电,将秦若菲从父亲形象崩塌后的废墟中硬生生拽回——拽回这个没有眼泪、没有退路、只有刀锋与权谋的现实世界。
她没有时间悲伤。
她甚至没有资格迷茫。
因为战争,已经兵临城下,叩响了她的家门。
“告诉他们,地址。”
秦若菲缓缓抬起头,原本空洞如深潭的双眸,此刻竟燃起一簇幽蓝色的火焰——不是复仇的炽焰,也不是野心的烈火,而是被逼至悬崖边缘、退无可退时,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困兽之火。那是生存本能的咆哮,是尊严在绝境中的最后一搏。
“让他们,来江畔公馆。我,和他们,谈。”
我点头,拿起电话,用近乎机械的平静语气报出地址,然后挂断。我知道,秦若菲需要的不是逃避,不是拖延,而是一场正面的、赤裸裸的交锋。她需要在刀尖上重新站稳,在血泊中重塑意志。只有直面风暴,她才能从父亲幻影的灰烬中,重新拼凑出属于自己的王座。
然而,就在我们转身欲走,准备奔赴那即将上演新一轮家族血战的战场时——
“叮——”
秦若菲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毫无预兆地响起。
那声音清脆、短促,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来电显示:秦振云私人秘书。
我与秦若菲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映出相同的凝重——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那个看似已退居幕后、将权柄交出的“帝王”,终于要亲自召见我们了。
三十分钟后,青石市最顶级的私立医院顶层,特护病房外,两名黑衣保镖如雕塑般静立,眼神锐利如刀。推门而入,消毒水与药剂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却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沉重与肃杀。
病床上,秦振云半倚着靠枕,身上缠绕着各种监测仪器,心电图的曲线微弱起伏,仿佛随时可能归于一条直线。比起上次视频中那尚存几分威严的模样,此刻的他,面色灰败,眼窝深陷,唇色泛白,连呼吸都带着疲惫的沙哑。曾经叱咤商海、翻云覆雨的“秦氏之狮”,如今却如风中残烛,生命之火正不可逆转地黯淡下去。
他没有看我。
从我们进门那一刻起,他的目光便牢牢锁在秦若菲身上,眼神复杂得如同被岁月层层剥蚀的古卷——有愧疚,如潮水般无声涌动;有怜爱,如残阳般温柔却无力;但更多的,是一种洞悉命运轮回的悲悯,仿佛看着自己亲手培养的继承者,即将踏入那条他曾走过的、铺满荆棘与鲜血的权力之路。
“陈伯的信,你看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却异常平静,仿佛在谈论天气,而非足以颠覆家族命运的秘辛。
秦若菲没有回答。
她只是静静站着,目光如冰刃,直刺父亲双眼。那眼神里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无声的质问——你为何欺骗我?你为何将我塑造成工具,却又在我最需要真相时,递来一把淬毒的匕首?
秦振云苦笑,嘴角牵动,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他抬手示意秘书递水,喝了一口,才缓缓道:
“我知道,你恨我。”
“你觉得我欺骗了你,觉得我是个为权力不择手段的伪君子。”
他顿了顿,目光忽然深邃如渊,仿佛穿透了时光,直抵女儿灵魂深处。
“——但若菲,当你真正坐上我这个位置时,你就会明白。”
“有时候,干净,是一种最奢侈的罪过。”
他没有解释“滨江壹号”的真相——他知道,任何辩解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都苍白如纸。他直接转向了更紧迫的威胁:
“史蒂文和琳达,回来了?”
秦若菲点头,眼神未动分毫。
秦振云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竟夹杂着一丝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温情,与深埋的愧疚。
“他们……是无辜的。”他闭上眼,仿佛沉入一段不愿触碰的回忆,“当年,我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我对不起他们的母亲,更对不起他们。”
他重新睁眼,望向女儿,语气竟带着罕见的恳求:
“——我希望能网开一面。给他们一笔钱,足够他们后半生衣食无忧的钱。”
话锋却骤然一转,帝王的冷酷如寒霜覆地:
“——但我绝不允许他们出现在公众视野!更不允许他们踏进秦氏集团半步!”
“秦氏集团,只能、也必须姓秦!你明白吗?!”
这就是秦振云——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他可以为私生子女流露温情,却也能为权力血脉的“纯正”挥刀断情。他既是父亲,更是帝王;既有人性,更有兽性。
“我不明白。”秦若菲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下的玄冰,“既然你不想让他们回来,为何不在最初就彻底解决这个隐患?以你的手段,让两个远在海外的人‘意外’消失,很难吗?”
秦振云被这句话刺得一滞,眼中掠过痛楚。他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亲手打磨成冷血利刃的女儿,声音艰涩:
“我……做不到。那,毕竟,也是我的血脉。”
“血脉?”秦若菲冷笑,如冰刃相击,“在你眼里,除了权力和利益,真的还有‘血脉’这种东西存在吗?”
父女间的空气凝固如铁,病房内静得能听见仪器滴答的声响,每一秒都像在凌迟灵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中,秦振云忽然将目光转向我——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正眼看向我。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审视、穿透力极强,仿佛要剥开我的皮囊,直视骨髓。
“林浩然。”他缓缓念出我的名字,每个字都像淬过火的钢钉,“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若菲很信任你,甚至……有些依赖你。”
“但我必须提醒你——秦氏集团这艘船,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
他示意秘书递来一份文件。
我接过,翻开——是秦氏集团最新的股权结构图。
“看清楚了。”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低沉如暮鼓。
“秦氏集团虽是我一手创办,但为求发展,尤其是为拿到那些只有‘国家队’才能染指的项目与牌照,我在不同阶段,先后引入了三家国资背景的战略投资者。”
“目前,这三家国资合计持股——百分之四十二。”
“而我秦振云个人,加上家族信托,持股——百分之三十五。”
——百分之四十二!
——百分之三十五!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被重锤击中!
我原以为秦氏是秦振云的绝对王国,却万万没想到——国资持股竟已超过他本人!
“那……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三呢?”我脱口而出。
秦振云嘴角勾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掌握在一个名为‘秦氏集团员工持股委员会’的机构手中。”
“——员工持股会?”
“没错。”他点头,眼中闪过精光,“这是我当年为激励那些随我打天下的老兄弟们设立的,也是我为防止死后国资一家独大、彻底吞并秦氏而埋下的保险锁!”
“这个持股会的主席,一直由我兼任。它所代表的百分之二十三投票权,也始终牢牢握在我手中。”
“所以,我加上员工持股会,共持百分之五十八的投票权——这才是我能真正掌控这艘巨轮的根本!”
他的声音忽然压低,眼神凝重如铁:
“——但我担心,我死后,若菲一个年轻女孩,得不到那些叔伯元老的真心拥护。”
“一旦员工持股会的投票权动摇,甚至被国资或其他外部势力拉拢……”
“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豁然开朗!
我终于明白他今日召见的真正目的!
他不是在忏悔,不是在托孤——
他是在给我们指路!是在给我们敲响最刺耳的警钟!
他在告诉我们:海外那两个私生子,不过是舆论与法理上的疥癣之疾;
而真正能决定秦氏巨轮最终归属的,是那个看似低调、实则手握百分之二十三关键投票权的——
员工持股会!
得人心者,得天下!
这才是这场继承权战争——真正的核心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