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潭化不开的浓墨,将整座青石市都温柔地包裹其中。
秦氏集团总部大厦的最顶层,总裁办公室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然而,这光明却驱不散空气中那几乎凝固成实体的压抑。这里太安静了,静到可以清晰地听到彼此心脏搏动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沉重得如同为某种信念敲响的丧钟。
巨大的防弹落地窗外,是青石市闻名于世的璀璨霓虹,千万盏灯火汇聚成一片倒悬的璀璨星海。但这片由秦氏帝国亲手建立并统治的繁华夜景,此刻却无法给窗内的两个人带来一丝一毫的慰藉。
气氛,凝重如冰。
那份从瑞士跨越万里,通过绝密渠道送达的医疗诊断报告,正静静地躺在昂贵的紫檀木办公桌上。A4纸张的边缘,似乎还带着阿尔卑斯山巅的寒气。上面的每一个打印出来的冰冷英文单词,都像一枚枚淬了毒的钢针,毫不留情地刺穿着人性最温情脉脉的伪装,以一种最客观、最冷酷的方式,揭示了这场商业战争背后,最丑陋、最残忍的真相。
秦若菲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臂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御从心底深处泛起的寒意。她的目光,始终无法从那份文件上移开。
“一个……一个被仇恨和药物,彻底扭曲了心智的傀儡。”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其中既有对琳达这个同龄女孩悲惨遭遇的同情,更有对史蒂文那种非人手段的,一种发自生理本能的强烈厌恶,“他……他简直就是个魔鬼。”
“魔鬼,往往都穿着最华丽、最令人信服的外衣。”我端起桌上已经有些凉了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的头脑愈发清醒。我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份无关紧要的市场分析报告。
“但这恰好也是他最致命的弱点。”我继续说道,“一个完全依靠谎言、记忆植入和精神控制所堆砌起来的同盟,其内部必然是脆弱不堪的。它就像一座设计精巧,但地基有问题的摩天大楼。我们不需要用炸药去摧毁它,只需要找到那根最关键的承重柱,用一把小锤子,轻轻一敲,整座大厦都会在瞬间自行崩塌。”
“那根柱子,就是琳达。”秦若菲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疲惫和绝望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我们把这份诊断报告,直接交给琳达!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份报告!让她亲眼看清楚史蒂文的真面目!”
她因为激动,声音都提高了几分。这显然是她能想到的,最符合她价值观的解决方案——用真相去击败谎言,用光明去驱散黑暗。
我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咖啡杯轻轻放回桌面。白瓷杯底与紫檀木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清脆声响。这声响,在这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也如同那把小锤子,无情地敲碎了她那天真而美好的幻想。
“不行。”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眉头紧紧蹙起,“这是事实!是真相!是来自世界顶级医疗机构的权威诊断!白纸黑字,铁证如山!这足以让她彻底醒悟!”
“因为真相,往往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力的武器。”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将残酷的现实剖开在她面前,“秦若菲,你试想一下。一个被深度催眠和精神洗脑了十几年的信徒,你突然跑过去,拿着一本科学着作告诉她,她所信奉的神明是假的,她为之奋斗和牺牲的一切都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你猜她会是什么反应?”
我没有等她回答,便自己给出了那个唯一的,冰冷的答案:
“她不会相信你。她的第一反应,是认为你才是那个企图蛊惑她,动摇她信仰的魔鬼。她会把你当成是挑拨离间的卑鄙敌人。”
“她的大脑,会在毫秒之间启动最强大的防御机制。这种机制,会让她将所有对她哥哥不利的‘真相’和‘证据’,都自动地屏蔽、曲解、甚至强行合理化。她会认为这份报告是我们伪造的,是用来污蔑她哥哥的阴谋。到头来,我们不仅无法策反她,反而会彻底打草惊蛇,让史蒂文对她进行更加严密、更加彻底的禁锢和控制。我们唯一的机会,将会彻底消失。”
我的话,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让她眼中刚刚燃起的那点火苗,“嗤”的一声,彻底熄灭了。
秦若菲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出身高贵,从小到大接受的是最顶级的精英教育,被灌输的是最正统的价值观。她习惯了用逻辑、规则、法律和证据去解决所有问题。但她第一次发现,在人性那片最幽暗、最复杂的深渊面前,这些她所倚仗的东西,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的颤音。她发现,自己所有的智慧和勇气,在这场不按常理出牌的战争面前,都已然穷尽。
我沉默了片刻,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橘红色的火光在我的瞳孔中一闪而过。
我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中,带来一丝镇定的麻痹感。
烟雾,缓缓地从我口鼻中吐出,缭绕在我的脸前,模糊了我的表情,也模糊了这间办公室里,道德与非道德的界限。
“既然,无可辩驳的真相无法击垮他……”
我缓缓地,将烟圈吐向那片璀璨的城市星海,也吐出了那个足以让魔鬼都为之战栗的计划。
“……那我们就用一个,比真相,更可怕的,谎言,来,将他,彻底,埋葬。”
我转过头,看着她那双因为迷茫而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平静地,清晰地,说出了那个筹码。
“——我们,伪造一份,亲子鉴定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