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刀房的特训,远比林奈想象中要艰难百倍。
拉动那巨大、沉重的风箱,每一次都像在拉动一座小山,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手臂酸胀得如同灌了铅。搬运那些沉甸甸的金属锭,更是对臂力和腰力的极限考验,汗水几乎从未干过。
而最难的,是捶打。
她拿起一柄分量不轻的小号锻锤,学着大秦寺的样子,站在铁砧前,对准那块坚硬冰冷的金属角料,奋力挥下第一锤。
“铛——!”
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反震,沿着锤柄狠狠撞回她的手臂。虎口瞬间被震得发麻发痛,小臂的肌肉都在颤抖。那坚硬的金属几乎纹丝不动,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她咬紧牙关,吸了口气,再次举起锤子。
“铛!铛!铛!”
单调、枯燥、震耳欲聋的敲击声,成了她接下来每一天生活的主旋律。起初,凭着一股想要变强的执念,她还能咬牙坚持。汗水模糊了视线,滴落在通红的铁块上,发出“嗤嗤”的轻响。
但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手心磨出了血泡,又被汗水浸得刺痛难忍。单调的节奏像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消磨着她的耐心。
怪兽血脉里潜藏的那份易于暴躁的本性,在极致的疲惫和枯燥中悄然抬头,失去了平日里的压制。只有每天面对贤人关切的目光时,那份躁动才能得到片刻的安抚。
她变得越来越烦躁,好几次看着那纹丝不动的铁块,都想狠狠地把手里的锤子扔出去,砸个稀巴烂。
“静下心来。”
大秦寺冷硬的声音突然在震耳的铁砧声中响起,像一盆冰水浇下。
林奈猛地停下动作,喘着粗气,汗湿的额发黏在脸颊上,有些恼怒地瞪向他。
“你现在只是在跟铁块较劲,而不是在跟它沟通。”大秦寺头也不抬,专注地敲打着自己手中的剑胚,声音平静无波,“它会告诉你,需要什么样的力量,需要落在哪里。”
“沟通?”林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指着那顽固的铁块,“它只是一块死沉死沉的破铜烂铁!”
“那你的魔杖,”大秦寺终于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却犀利,“在你眼里,是不是也只是一根烧火棍?”
林奈被噎住了,一时语塞。
大秦寺放下自己的锻锤,走到她身边。他没说话,只是从她手中拿过那柄小锤。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眼神变得专注而沉静。然后,他轻轻挥锤,敲击在铁块上。
“铛……”
声音不再是之前林奈敲出的那种生硬撞击,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悠扬的尾音,仿佛金属在歌唱。
“感受它的节奏,”大秦寺一边示范,一边用他那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解释,“顺着它天然的纹理去引导力量,而不是用蛮力去强行扭曲它。”
他的锤法并不显得如何刚猛霸道,却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感,每一次落下都恰到好处,仿佛锤头与金属之间存在着某种无声的共鸣。
旋律的力量在他手中被发挥得淋漓尽致,那单调的敲击声,竟被他演绎得像是在指挥一场铁与火的小型交响。
林奈怔怔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炉火映照下,他额角的汗水晶莹闪烁。
奇怪的是,看着他沉稳的动作,听着那富有节奏的声音,她心中翻腾的烦躁竟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奇迹般地平息了下来。
她学着他的样子,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努力忽略身体的酸痛,将全部心神沉静下来,尝试去感受锤头下每一次撞击时,那块冰冷金属传递回来的细微震动和反馈。
时间在单调的敲击声中悄然流逝。汗水依旧在流,手臂依旧酸痛,但她渐渐沉浸在这种奇妙的、与金属“对话”的韵律之中。忘记了疲惫,也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眼中只剩下锤头下那块逐渐改变形状的金属。
在一次难得的休息间隙,林奈靠着墙喝水,目光无意间扫过大秦寺汗湿的脖颈。那里,挂着一副造型相当酷炫、线条硬朗的黑色耳机。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动作明显一僵,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飞快地将那副耳机塞进了衣领深处,试图掩藏起来。
“大秦寺哥哥,”林奈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凑近了一点,眨巴着眼睛,“你喜欢听音乐?”
“……嗯。”大秦寺含糊地应了一声,别开脸,拿起水壶猛灌了几口。
“喜欢什么类型的呀?”林奈锲而不舍地追问。
他似乎挣扎了一下,喉结滚动,才用更低、更快的语速挤出两个字:“……摇滚。”
林奈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
摇滚?
这个充满了爆发力、狂放不羁的词,怎么也无法和眼前这个沉默寡言、古板得像块千年玄铁、连表情都吝啬给一个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她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大秦寺顶着他那张万年冰山脸,站在灯光炫目的舞台上,甩着长发,抱着电吉他疯狂扫弦的样子……
画面太有冲击力,林奈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差点被水呛到。
大秦寺那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丝可疑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他有些恼怒地瞪了笑得肩膀直抖的林奈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过身,抄起铁锤,对着铁砧上的剑胚就是一顿更加用力的敲打,仿佛要把那恼人的笑声砸进铁块里,叮叮当当的声音比刚才更密集、更响亮了。
林奈看着他略显狼狈和笨拙掩饰的背影,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笑得更欢畅了,清脆的笑声在灼热的锻刀房里格外清晰。
原来这个总板着脸、高冷得能冻死人的刀匠先生,内里还藏着这么个反差萌的小秘密?
她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重新握紧了自己的锻锤。这一次,她的嘴角依旧噙着笑意,但眼神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平和与沉稳。
她走到铁砧前,举起锤子,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然后,带着一种全新的心境,重新投入到那火焰与金属的乐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