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化炉里那枚由高温碳化形成的赵德坤指纹,如同烧红的烙铁,将扶贫资金的黑洞与张守田化为灰烬的惨剧死死烙印在陈默的灵魂深处;
殡仪馆档案楼里老张那句“活人烧成死人灰,死人烧出活人账”的醉话,如同淬毒的丧钟,日夜在他耳畔轰鸣,每一次心跳都撞击着胸腔,喷涌出混杂着灰烬与血腥的愤怒。
他像一头在雷暴边缘逡巡的孤狼,县委大楼的每一丝空气都弥漫着高压电流般的致命威胁,赵德坤递来的烟斗、钥匙连同那无处不在的、如同实质的监控目光,早已将他的生活空间挤压成布满无形尖刺的囚笼。
此刻,唯有林夏——他疲惫灵魂深处唯一柔软的锚点,才能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为他提供一丝短暂的喘息。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向县医院,想去看看连日加班整理灾后重建档案而累倒住院的女友。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林夏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里除了病弱的疲惫,还沉淀着一层陈默从未见过的、难以言喻的复杂阴影,那阴影深处似乎翻涌着惊悸、困惑,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
看到陈默进来,她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手指却下意识地抓紧了盖在腿上的薄被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默……你来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他坐到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询问:“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医生怎么说?”
林夏避开他探究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飘忽的声音说:“……孩子……没了。”
这三个字如同三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陈默的胸膛!他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和林夏的孩子?什么时候有的?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没了?
巨大的震惊和痛楚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攥紧林夏冰凉的手。
“太突然了……医生说……胚胎发育异常,必须终止……风险很大……”林夏的声音破碎而压抑,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陈默的手背上,滚烫得如同熔岩。
她颤抖着,从枕头底下摸索出一份文件,递到陈默面前,纸张在她指间簌簌作响。那是一份县医院出具的《人工流产手术知情同意书》,上面有林夏颤抖的签名和鲜红的指印,日期就在两天前。
陈默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揉碎,巨大的悲恸和无法理解的茫然冲击着他。他接过那份冰冷沉重的同意书,纸张的触感仿佛带着手术器械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翻开,目光扫过那些打印的、冰冷的条款和风险告知,视线最终落在林夏签名那一页的下方空白处。
就在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纸页背面时,一种极其细微的、纸张厚度不均的异样触感从指腹传来!
不是折痕,更像是……两张纸被极其精妙地粘合在了一起!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长期在赵德坤编织的谎言迷宫中锤炼出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悲伤。
他不动声色地将同意书微微卷曲,借着病房窗外透入的惨淡天光,从侧面仔细观察签名页的纸张边缘——果然!
在签名页的下半部分,隐约可见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的粘合线!有人在这份手术同意书的签名页背后,精心粘贴了另一张纸!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陈默强忍着巨大的情绪风暴,用指甲极其小心地沿着纸张边缘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一点一点地尝试剥离。指尖传来细微的阻力,仿佛在揭开一层凝固的血痂。
终于,签名页的纸张被极其谨慎地掀起一角,露出了下面隐藏的那张薄纸——那不是普通的白纸,而是一份打印着复杂图谱和数据的报告单!
报告单的抬头上,赫然印着几个冰冷刺目的黑体字:“胚胎组织dNA亲缘关系鉴定分析报告”!报告主体部分,是一幅密集排列着峰谷的基因位点对比图谱,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
陈默的目光如同烧红的探针,死死钉在报告最下方的结论栏上:“经对送检胚胎组织样本(编号:Emb-0725)与比对样本库(编号:mEd-1998-b042)进行21个StR基因座及Amelogenin性别基因座检测分析,两者基因型匹配度大于99.9999%,符合亲生关系(母子)。”
冰冷的铅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默的神经上!林夏流产的胚胎……其dNA竟然与某个样本库里的血样存在亲生母子关系?!这怎么可能?!林夏是第一次怀孕!那“mEd-1998-b042”是什么?
陈默的目光猛地扫向报告左上角的样本来源备注栏,一行小字如同冰锥刺入眼帘:“比对样本来源:1998年7月抗洪救灾前线医疗队队员血样备份库(样本采集日期:1998.7.20)”。
1998年7月20日!抗洪前线医疗队!这个日期,比洪水爆发的7月22日还早两天!比林夏怀孕早了整整二十多年!这时间上的绝对错位如同天堑,瞬间将陈默的认知撕得粉碎!
巨大的荒诞感和刺骨的寒意如同冰水灌顶,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报告。
他猛地抬头看向林夏,她早已泪流满面,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巨大恐惧和痛苦,嘴唇翕动着,发出破碎的气音:“……孩子……那孩子……它……它不该存在的……报告……是夹在同意书里……塞给我的……我不知道是谁……我好怕……”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的落叶。
“1998年抗洪医疗队队员血样备份库……”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挤出来。
他立刻拨通了在省司法鉴定中心工作的老同学电话,声音嘶哑地报出了那个编号:“mEd-1998-b042!帮我查!立刻!不惜一切代价!”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然后是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老陈……这个编号……是当年抗洪医疗队血样库的加密备份序列!
b042……档案显示……该血样属于一名叫‘周晓芸’的随队护士,她在……在1998年7月23日,也就是洪水爆发的第二天……被上报‘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周晓芸!二十年前失踪的护士!
她的血样,竟然与林夏刚刚流产的胚胎有着99.9999%的基因匹配度?!这超越了生物学和时间的恐怖联系,如同来自地狱的锁链,瞬间将陈默和林夏死死捆缚!
一个冰冷的名字如同毒蛇般缠绕上陈默的思维——赵德坤!只有他掌控着这座县城最深层的秘密,只有他拥有如此恐怖的能量去篡改、利用、玩弄生命最原始的密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胚胎意味着什么?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黑暗,瞬间吞噬了病房里惨淡的光线。
陈默猛地想起手术同意书上标注的医院——县妇幼保健院!他如同离弦之箭冲出病房,无视身后林夏绝望的呼喊,驱车在夜色中疾驰。
他动用了一切能用的私人关系,绕开了所有可能惊动赵德坤的环节,在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拿到了县妇幼保健院手术室附属病理标本冷藏室的监控录像备份。
时间设定在两天前,林夏手术结束后的那个深夜。监控画面是黑白的,像素不高,带着特有的雪花噪点。
画面显示,凌晨1点15分,穿着无菌服的手术室护士将一个小小的、贴着林夏姓名和编号标签的病理标本密封罐(里面正是那个被判定为“发育异常”的胚胎组织),放入冷藏室指定编号的低温格位。
画面切换,冷藏室门关闭,指示灯亮起。时间在冰冷的数字跳动中流逝。
凌晨3点02分,整个医院的照明灯突然毫无预兆地闪烁了几下,监控画面也随之剧烈地抖动、变暗——一次短暂的、覆盖全院(包括备用电源系统)的电压波动!
这波动仅仅持续了不到十秒!就在这十秒的黑暗与雪花干扰中,冷藏室的监控画面出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当画面重新稳定下来,时间显示3点02分08秒时,那个存放着林夏胚胎标本的低温格位……赫然已经空了!
原本放置标本罐的位置,只剩下冰冷的金属隔板!而冷藏室厚重的大门,监控显示在电压波动期间及之后,都未曾被开启过!标本罐如同人间蒸发!
陈默死死盯着屏幕,反复回放那关键的十秒,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停止了跳动——在电压波动导致画面最模糊、雪花干扰最严重的那两三帧里,他似乎捕捉到冷藏室内部某个角落的阴影边缘,有极其短暂、几乎融入背景噪点的、极其细微的……荧光绿色光点一闪而逝!
那幽暗、粘腻的绿色光泽,与他无数次在噩梦中看到的、赵德坤断指处吞噬火焰的菌丝荧光,一模一样!
冷藏室监控画面最后定格的空荡格位,在陈默充血的眼球上灼烧出一个漆黑的空洞。
林夏破碎的哭泣、胚胎dNA报告上刺目的99.9999%、二十年前失踪护士周晓芸的名字、电压波动中一闪而逝的荧绿光点……所有线索如同被无形的、沾染着荧绿菌丝的巨手强行拧结,最终都指向那个深埋在抗洪烈士陵园之下、由失踪冷链车构建的罪恶冰窟!
赵德坤,他不仅用洪水铺路,用扶贫款填壑,更在玩弄生命的本源!他利用洪灾的混乱和医疗队的牺牲,窃取、保存了某些人的生物样本(如周晓芸的血样),并在二十年后,以某种超越认知的、融合了那诡异荧光共生体的生物技术,将其“植入”或“培育”……林夏腹中那个“不该存在的孩子”,那枚被判定“发育异常”最终被“摘除”并“诡异消失”的胚胎,就是这恐怖实验的产物!
它是二十年前亡魂在现世的扭曲投影,是赵德坤用罪孽与未知科技嫁接出的恶魔果实!冷藏室监控里那短暂的电压波动和荧绿光点,如同恶魔完成收割后留下的印记,冰冷地宣告着:深渊之下奔涌的,早已不是地下暗河,而是由无数被窃取、被篡改、被亵渎的生命源头汇流而成的、散发着荧绿幽光的胚胎暗河!
这条暗河的尽头,是赵德坤用骸骨与罪证堆砌的祭坛,祭坛之上供奉的,是足以颠覆造物法则的、来自地狱的禁忌之火。陈默感到自己正被这条冰冷的暗河裹挟着,冲向那焚尽一切的荧绿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