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子砸在浑浊的湖面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泡,空气里弥漫着水腥气和淤泥腐败的闷味儿。
陈默撑着伞站在岸边,雨水顺着伞沿淌下来,在他脚边积起一小洼水。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远处湖心那片被快艇和浮标圈出来的水域,几艘小艇上的探照灯刺破雨幕,光束在水面上焦躁地来回扫动。
老吴那个年轻情妇哭得发抖的话音仿佛还在耳边:“……跑、跑不远!那车……像、像拉水泥的大家伙,开得贼快,拐进小路就没影儿了……肯定还在附近藏着!”
老吴死得太蹊跷,就在他刚摸到赵德坤他们倒卖扶贫物资的线头、约好第二天交证据的当口,人就被一辆横冲直撞的水泥搅拌车碾在了镇外的土路上。
陈默几乎咬碎了牙,这绝不是意外!他脑子里飞快地筛着县城周边的地图——能藏下那么大个铁家伙、又能悄无声息让它消失的地方,除了水,还能是哪儿?
几个废弃的采石场积下的深水坑,还有城郊这几片荒僻少人的野湖,就成了重点。他几乎把能动用的水上力量全压了上来,赌的就是这沉湖毁迹的一招。
“陈主任!有门儿了!”一声高喊在雨中炸响,仿佛一道闪电划破了阴沉的天空。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定睛看去,只见一个身着橘红色救生衣的警员正踩着泥水,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跑来。
“声呐扫到个大家伙!”那警员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高亢,“轮廓像大卡车,就在湖心偏北那片芦苇荡底下!”
陈默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手中的伞柄被他攥得咯吱作响。“打捞队呢?”他高声喊道,“立刻下去!”
命令如同一道军令,两艘带着重型起吊设备的工作船迅速启动,突突突地向着湖心偏北的芦苇荡疾驰而去。巨大的钢索在水面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仿佛一条钢铁巨龙,直直地沉入那墨绿色的湖水之中。
岸上的人们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目光死死地锁住那片翻腾的水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钢索绷得笔直,水下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与岸上的人较劲。
终于,水面剧烈地翻滚起来,一个庞然大物在浑浊的水花和搅起的黑泥中,被硬生生地从湖底拽了上来。那是一辆肇事的水泥搅拌车,车头已经撞得稀烂,驾驶室的玻璃也全部破碎,糊满了厚厚的淤泥和水草,看上去就像一个从地狱里捞出来的怪物。
车被拖到岸边临时平整出来的硬地上,随着车辆的移动,淤泥像瀑布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淌,仿佛要将这辆车淹没在泥沼之中。
陈默站在一旁,目光紧盯着这辆被拖上岸的车。他的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终于,他迈出脚步,第一个上前,绕着这铁疙瘩仔细查看起来。
他的脚步缓慢而谨慎,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他的目光如鹰隼一般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当他走到车尾时,他的眼神突然一凝——车尾有一处明显的凹痕,那凹痕的形状和老吴那辆破自行车被撞飞时的痕迹一模一样。
陈默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的眼神也越发冰冷。他转身对身后的警察们喊道:“撬开!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特别是后备箱!”
听到命令,几个手持撬棍的警察迅速围拢过来。他们熟练地将撬棍插入车门和后备箱的缝隙中,然后用力一撬。随着一阵叮叮咣咣的响声,锈死的后厢盖被硬生生地撬开了。
一股浓烈的泥腥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让人不禁作呕。陈默却毫不退缩,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弯下腰,拨开那些堆积在车厢里的扳手、烂绳索等杂物。
他的手在车厢深处摸索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珍贵的宝物。突然,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那东西被厚厚的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宛如一个沉睡的巨兽。
陈默的心跳瞬间加速,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拖了出来。油布用防水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显得异常沉重。
“拆开!”陈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胶带被割开,油布层层剥落,露出里面几份硬邦邦的文件。
灯光打上去,那上面赫然盖着好几个鲜红的大印——县国土局的、规划局的、甚至还有一个模糊的市发改委的!
但这几份文件的关键地方,比如项目名称、地块位置、申请人信息,全是空白的!陈默倒抽一口凉气。
这玩意儿他懂!这就是造假批文的“母版”!好比造假钞的模子,有了这几张盖着真公章的空白纸,那些蛀虫想批哪块地、想上什么违规项目,只要拿回去用打印机填上内容,那就是一张张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这简直是把公家的权力当成了自家后院的萝卜章!
更让陈默血液几乎凝固的,是夹在文件里的一张照片。他抹掉照片表面的水渍,看清了上面的人。
一个是王莽,镇里主管城建的副镇长,赵德坤的铁杆跟班,平时点头哈腰的一个人。另一个穿着笔挺的西装,梳着油亮的头发,笑得一脸春风得意。
这张脸陈默认识——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的副主任,刘昌明!照片背景像是个豪华包厢,水晶吊灯晃眼。照片背面,一行蓝黑色的钢笔字潦草却刺眼:“侨资换地,以古养今”。
这八个字像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陈默脑中盘踞已久的迷雾!他猛地攥紧了照片,指关节都发了白。
一切都串起来了!最近县里那个轰轰烈烈的“侨商回乡投资考察团”,领头的不就是打着爱国侨胞旗号的富商?
他们看中了城郊那片据说要开发新区的荒地……而那片荒地下面,勘探报告里提过,疑似有前朝的古墓群!什么投资考察?什么新区建设?全是幌子!这帮人是借着拿地开发的机会,用大型机械轰鸣的工地做掩护,在堂而皇之地盗挖地下的古墓!
那些文物挖出来,转手就通过刘昌明这条线,神不知鬼不觉地走私出去,换成大把的脏钱!这就是“以古养今”!
而刘昌明,这位市里来的大员,就稳稳地坐在这个盗卖国宝、侵吞国资的罪恶链条最顶端!
他批一个条子,王莽、赵德坤这帮小鬼就在下面跑断腿,把国家的土地、地下的宝藏,统统变成他们口袋里的金银!冰冷的雨水顺着陈默的脖子流进衣领,他却感觉不到寒意,只有一股焚心的怒火在胸腔里炸开。
沉在湖底的不是一辆破车,而是一条通往权力深处、沾满污秽和血腥的罪恶之链。现在,链子的一环,被他死死攥在了手里。
林夏不知何时也撑着伞站到了他身边,雨水打湿了她的鬓角,她看着陈默手中那照片和空白批文,脸色同样凝重苍白,低声道:“这潭水,比我们想的深多了。”
陈默没说话,只是把那些油布包裹的罪证,像抱着千钧重担一样,紧紧护在了怀里。湖风呜咽,吹得岸边的芦苇深深弯下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