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废弃工厂的伪造作坊内遭遇了突如其来的定向爆破,经历了惊魂一刻,但这次险境非但没有让陈默退缩,反而像一剂强烈的清醒剂,刺破了许多迷雾,让他的思路在高度紧张和愤怒中变得异常清晰和锐利。
他站在那片刚刚被消防队员扑灭明火、仍散发着刺鼻焦糊味的废墟前,深灰色的烟尘还在半空中缓慢浮动,黏在他的警服肩头,形成一层薄薄的灰翳。
脚下的水泥碎块硌着鞋底,偶尔有未完全冷却的钢筋发出 “滋滋” 的声响,那是残留在金属缝隙里的塑料燃烧后的余温。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熔化的电线胶皮与化学品混合的怪异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紧,却像一簇簇火星,成了他思维燃烧的助燃剂。
陈默微微眯起眼,目光扫过坍塌的厂房顶梁 —— 爆破点选得极准,恰好是作坊的核心区域,连墙面都被炸得向内倾斜,显然是专业人士所为。
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一丝刺痛让他更加清醒:对手越是急于毁灭证据,就越是证明他们触碰到了核心地带,其疯狂反扑恰恰暴露了他们的恐惧和要害所在。
“陈队,技术队初步勘查,现场除了烧毁的塑料模具和少量金属残片,没找到完整的物证。” 身后传来年轻警员的声音,带着几分沮丧。
陈默没有回头,只是抬手示意知道了,大脑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像是一台精密的计算机,正逐一调取近期所有碎片化的线索。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张张清晰的画面:失踪的 “星火纺织” 总经理张建国最后一次汇报时紧锁的眉头,他办公室抽屉里那半张写着 “环球珍艺” 的便签;拍卖行官网截图上那件拍出 800 万天价的 “西周青铜爵”,底座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二维码;
审计报告里用红笔标注的 “曙光基金会”,注册地址栏只写着 “维京群岛某大厦”,却查不到具体楼层;“华纺集团” 董事会纪要里,金广发以 “战略顾问” 身份提出的 “海外并购建议”,旁边附着一行小字 “需金控集团提供融资支持”;还有爆破前半小时,匿名发送到局里的 “工厂有危险” 的警告短信,号码无法追踪……
这些看似分散的线索,此刻在他脑海中仿佛有了生命,开始自动拼接。
他像一位站在巨大棋盘前的棋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划过,每一个线索都是一枚棋子,正按照某种隐秘的逻辑落位。
一个清晰得令人发指、却也庞大得惊人的犯罪操作链条,逐渐在他眼前勾勒出狰狞的轮廓。陈默的呼吸微微一滞,他几乎可以断定,对手的操作模式极可能是这样的:
一切的源头,必然指向那位深不可测的省金融控股集团董事长金广发,以及他一手掌控的庞大金融帝国。
金控集团作为 “华纺集团” 最大的债权人,手里握着近 30 亿的债权,同时还是其第二大股东,更以 “财务顾问” 的名义深度介入华纺的决策层。
陈默想起不久前调阅的华纺董事会录像 —— 去年三月的并购会议上,金广发坐在主位,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欧洲那家纺织企业的技术很关键,拿下它能让华纺的产业链升级,金控可以提供 5 亿专项贷款,但前提是,并购方案要按我们拟定的框架来。”
当时董事会成员虽有犹豫,却没人敢提出反对 —— 毕竟,华纺的资金链早已被金控牢牢卡住。
金广发就是这样,用 “合规” 的外衣包裹着操控的内核,通过融资施压、战略建议等手段,巧妙地诱导甚至逼迫华纺做出符合他利益的决策,推动其进行大规模的海外并购和资产重组。
这些项目标的动辄数十亿,涉及跨境交易,结构复杂到连专业审计师都要花数月梳理,本身就成了掩盖猫腻的绝佳屏障。
接下来,“华纺集团” 旗下的实体运营公司,比如 “星火纺织”,就成了被推到台前的 “执行者”。
陈默仿佛看到星火纺织的财务室里,堆积着一沓沓伪造的进出口合同:进口德国纺织设备的单据上,单价被虚增了 30%,供应商地址是一个不存在的 “柏林某街道”;与 “香港某贸易公司” 签订的原材料采购协议,公章边缘模糊,联系人电话是空号。
这些子公司以 “支付设备款”“预付原材料定金”“技术服务费” 的名义,将华纺的自有资金,连同金控集团提供的信贷资金,一笔笔转往境外账户。
他甚至能想象到,张建国作为星火的总经理,在签字时发现的异常 —— 那笔 2 亿的 “设备预付款”,收款方账户尾号与 “环球珍艺” 拍卖行的账户惊人地相似。
张建国必然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才会私下调查,却没想到,这一查,竟触到了金广发的命门。
这些被转移出的巨额资金,需要一个 “洗白” 的渠道,而那个注册在开曼群岛、网站界面极简的 “环球珍艺” 在线拍卖平台,就是金广发精心打造的 “白手套”。
陈默调出脑海里的拍卖记录:去年五月,“西周青铜爵” 以 800 万成交,买家是 “华纺集团文化事业部”;七月,一幅 “清代名家山水画” 以 650 万拍出,买家依旧是华纺;九月,一对 “民国瓷瓶” 被 “星火纺织” 以 500 万收入囊中。
这些拍卖都有一个共同点 —— 没有公开竞价记录,只有 “一口价” 成交,且拍品的鉴定报告由一家不知名的 “海外机构” 出具。
而现在,看着眼前的废墟,陈默瞬间明白了:那些所谓的 “古董”,根本就是这个作坊里生产的赝品!技术队之前在工厂外围找到的几块陶瓷残片,经过初步检测,表面的 “包浆” 是用化学试剂人工做旧的,内部还残留着现代工业胶水的成分。
更可怕的是,陈默想起审计时发现的一个细节 —— 那件 “西周青铜爵” 的底座,被人钻了一个微小的孔,里面藏着一个微型二维码,扫描后指向的,正是 “曙光基金会” 的隐秘账户。
这些赝品通过 “左手倒右手” 的虚假拍卖,让非法资金披上了 “文化资产配置” 的外衣,堂而皇之地完成了洗钱的关键一步。
最终,这些 “洗白” 后的资金,会流入注册在维京群岛的 “曙光基金会” 这类空壳机构。
陈默之前让国际刑警协助调查,得到的回复是 “该基金会无实际办公地址,无工作人员,每年仅提交一份空白的财务报表”。
这些离岸基金会就像隐藏在深海中的黑洞,资金一旦进入,便会通过层层嵌套的账户,流向瑞士、巴拿马等地的私人银行,最终落入金广发及其利益集团的腰包。
他甚至能猜到,金广发可能用这些钱在海外购置了豪宅、游艇,或者注入了自己控制的海外公司,完成了国有资产惊天动地的盗窃和转移。
而这个被炸毁的高科技伪造作坊,其作用远不止制作赝品。
陈默的目光落在废墟中一根扭曲的金属管上,那是某种精密仪器的部件。他突然想起,“华纺集团” 去年并购的欧洲企业,曾向国内运输过一批 “核心纺织设备”,但设备到港后,技术人员发现其中两台的核心部件被调包,换成了性能低劣的仿制品。
当时华纺对外宣称是 “运输途中损坏”,现在想来,恐怕是这个作坊制作了仿制品,将真品掉包后盗走,再通过 “环球珍艺” 的渠道卖出 —— 这又是一条隐秘的盗窃链条!
至于失踪的张建国,他的命运此刻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陈默仿佛看到张建国拿着那份虚假的设备合同,找到金广发对峙,却被金广发的保镖 “请” 出了办公室。之后,张建国开始私下收集证据,甚至偷偷来到这个废弃工厂附近,却被金广发的人发现。
陈默想起张建国失踪前,他妻子收到的最后一条短信:“我找到他们的秘密了,可能回不去了。” 这句话里的绝望,此刻像针一样刺着陈默的心。
张建国一定是发现了伪造作坊与金广发的关联,才招来了杀身之祸,被冷酷地 “消失”,连尸体都可能被处理得无影无踪。
“陈队?” 身后的警员再次轻声呼唤,打断了陈默的思绪。他睁开眼,看向眼前的废墟,阳光透过烟尘洒下来,形成一道道光柱,却照不进这犯罪链条的黑暗。
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从未想过,金广发的胆子竟如此之大,手段如此缜密,牵扯的利益如此庞大。但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也油然而生 —— 链条虽然庞大,却并非无懈可击。
张建国可能留下了未被发现的证据,“环球珍艺” 的拍卖记录里一定有破绽,“曙光基金会” 的资金流向也绝非完全无法追踪。
陈默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滑动,将犯罪链条的每个环节都画下来,用红笔在 “环球珍艺” 和 “曙光基金会” 旁边打了两个星号 —— 这就是最薄弱的环节。
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对身后的警员说:“通知技术队,全力提取现场残留的电子元件,哪怕是烧熔的芯片,也要尝试恢复数据;另外,联系国际刑警,重点调查‘环球珍艺’的实际控制人和‘曙光基金会’的资金流向,越快越好。”
风再次吹过废墟,卷起地上的灰尘,陈默的警服衣角轻轻飘动。他知道,接下来的硬仗会比想象中更难,金广发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坐以待毙,但此刻,他的心中没有丝毫畏惧。
那条狰狞的犯罪链条已经暴露在阳光下,而他,将是斩断这条链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