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陈默以 “李明” 的身份,在这座奢华而隐秘的 “钟楼会所” 内部谨慎穿行时,脚下的意大利进口拼花大理石地面反射着廊柱上壁灯的暖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
会所内部的装饰处处透着复古与贵气,连接主厅与内部休息区的拱廊是用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顶部缠着鎏金线条勾勒的缠枝莲纹样,每隔三米便挂着一盏小巧的水晶吊灯,灯光透过棱镜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落在两侧摆放的青花梅瓶上 —— 那些瓶子一看就是清代康熙年间的真品,瓶身上的冰裂纹路在光线下清晰可见。
陈默左手端着一杯未动过的蓝山咖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骨瓷杯壁,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廊边挂着的油画 —— 全是十七世纪荷兰画派的仿作,笔触细腻,却少了几分原作的灵气,显然是特意为会所定制的装饰。
他此行的目的是捕捉更多关于金广发或其党羽的蛛丝马迹,比如是否有可疑的资金往来对话,或是与 “环球珍艺” 拍卖行相关的只言片语,因此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错过任何有用的信息。
然而,就在他转过拱廊转角的瞬间,身体几乎与迎面走来的两个人撞在一起。
陈默下意识地侧身避让,咖啡杯险些从手中滑落,他猛地收紧手指,杯底与掌心的接触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这一瞥之下,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骤停,连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 那两人中的一个,赫然正是市检察院公诉科的科长周若雪!
她今天穿了一身米白色的真丝连衣裙,领口处别着一枚珍珠胸针,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与平日里在检察院穿深色西装时的冷峻模样判若两人,却依旧难掩眼底的锐利。
而她身旁那位,穿着一件深青色的真丝唐装,唐装上绣着暗纹的松鹤延年图案,袖口处露出一截和田玉手把件,手指上戴着一枚没有任何纹饰的素面翡翠戒指 —— 尽管他举止看似寻常,走路时脊背微微佝偻,带着几分老年人的迟缓,可陈默一眼就认出,这是本省早已退休却余威仍在的前任政法委副书记李建国!
陈默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关于李建国的信息:他在任时分管政法系统十余年,门生故旧遍布省公安厅、检察院、法院等要害部门,即便退休三年,依旧能在很多重大决策中施加影响,是省内政法圈里公认的 “定海神针”,也是金广发背后最有可能的保护伞之一。
周若雪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在这个时间,与李建国并肩而行,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米,交谈时的姿态显得格外熟稔,显然不是第一次私下见面。
是纯粹的巧合,还是有人早就知道他的行踪,故意安排了这场 “偶遇”?
那个提供 “李明” 虚拟身份的匿名者,之前的信息一直精准有效,这次是否早就预见了这一幕,甚至…… 这本身就是一个引他暴露的陷阱?
无数个危险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陈默脑海中炸开,背后的寒意瞬间浸透了衬衫,顺着脊椎缓缓向上蔓延,连指尖都开始微微发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 多年的刑侦生涯让他练就了强大的心理素质和临场应变能力,越是危急时刻,越要隐藏住内心的波澜。
尽管内心已是惊涛骇浪,陈默的脸上却在百分之一秒内切换出了一副恰到好处的表情:眉头微蹙,带着几分意外的歉意,嘴角牵起一丝礼貌的微笑,仿佛只是一位不小心打扰了他人谈话的普通会员。
他停下脚步,将咖啡杯换到右手,左手自然垂在身侧,目光先是落在周若雪脸上,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熟稔,主动开口,声音控制在刚好能让对方听清又不显突兀的音量,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至于冷淡:“周科长?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您,真是巧啊。”
说话的同时,他向前走了两步,步伐稳健,没有丝毫迟疑,目光随之转向周若雪身旁的李建国。
他特意将眼神放得柔和,脸上露出适度的尊重 —— 既不是过分谄媚的讨好,也不是刻意保持距离的疏离,微微颔首致意,身体前倾约五度,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这位前辈看着面生,应该是周科长的长辈吧?”
这一连串的动作流畅自然,毫无迟滞,完全符合一个偶然遇到半熟不熟的体制内同仁时应有的反应,既避免了直接询问李建国身份的唐突,又给了周若雪介绍的空间。
周若雪在最初看到陈默(或者说 “李明”)的那一刹那,眼中确实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惊诧和慌乱 —— 她的瞳孔微缩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碰了一下唐装的纽扣,连呼吸都顿了半拍,那是一种计划被突然打乱的本能反应。
但这丝异样如同水滴落入湖面,瞬间便消失无踪。
她很快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疏离,嘴角牵起一丝程式化的、几乎不存在的笑意,那笑意只停留在嘴角,没有丝毫抵达眼底。
她侧身半步,与李建国拉开一点距离,语气平静得像是在介绍一件普通物品,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李老,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陈默,陈主任,我们市里年轻的纪委骨干,能力非常出色,最近办了几个漂亮的案子,您之前或许在新闻上见过。”
她特意强调 “纪委骨干” 和 “办过漂亮案子”,既点明了陈默的身份,又没有暴露他此行的真实目的,同时还巧妙地给李建国递了个信号 —— 眼前这个人有一定的分量,不是可以随意轻视的角色。
被称为 “李老” 的李建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尽管已花白大半,却依旧显得整齐有型,额前的发丝服帖地垂着,遮住了少许皱纹。
他的面容看似慈祥,眼角的鱼尾纹里却藏着岁月积淀的锋芒,尤其是那双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最深处的想法。
听到周若雪的介绍,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立刻落在了陈默身上,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带着审视的意味,从陈默的头发开始,缓缓扫过他的脸、肩膀、手,最后停留在他手中的咖啡杯上,停留了约两秒,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洪亮,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温和,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教诲,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哦?小周可是很少这么当面夸奖年轻人,看来陈主任确实有过人之处。”
他边说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手指微微弯曲,姿态看似随意,却透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陈默立刻会意,连忙放下咖啡杯,双手握住李建国的手 —— 那只手干燥而有力,掌心带着常年把玩玉件留下的温润触感,握手的分寸拿捏得极准,既没有用力挤压,也没有轻轻一碰就松开,刚好停留了三秒,既不失礼节,又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李老您过奖了,我只是做了分内的工作,比起前辈们的功绩,还差得远呢。” 陈默微微低头,语气谦逊,却没有过分自贬,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李建国呵呵笑了两声,笑声低沉,带着几分敷衍的意味,他收回手,轻轻拍了拍陈默的胳膊,动作看似亲昵,眼神却依旧带着审视:“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分寸,有些地方,不是随便能来的,有些圈子,也不是随便能进的。”
他的话看似是长辈的提醒,实则是在暗中敲打陈默 —— 你能出现在这里,我知道,但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妄图打探不该打探的东西。
陈默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微笑,没有接话,只是恭敬地听着。
李建国见陈默不接话,眼中的锐利光芒收敛了少许,话锋一转,再次抛出问题,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既是在询问陈默出现在此地的目的,也是在试探他与这个圈子的关联深浅:“陈主任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是来谈工作?还是也跟咱们这些老头子一样,来放松一下,找点清静?”
这个问题很刁钻 —— 如果说 “谈工作”,就会暴露自己的目的,甚至可能引起李建国的警觉;如果说 “放松”,又会显得与 “纪委骨干” 的身份不符,容易让人怀疑他的动机。
陈默心知肚明,任何一丝犹豫或回答不当,都可能引起怀疑,甚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快速在脑海中盘算,脸上保持着谦逊而得体的微笑,迎着李老审视的目光,滴水不漏地回应道:“李老您说笑了,我哪有资格跟您谈‘放松’。”
他顿了顿,故意放慢语速,像是在回忆细节,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是一位朋友非要带我来见见世面,说这里环境雅致,适合聊事情,我也是盛情难却,才跟着过来的。”
他刻意强调 “朋友带领” 和 “见见世面”,既含糊地解释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又暗示了自己并非此间常客,与这个圈子没有太深的关联,巧妙地将问题挡了回去。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姿态放得更低,语气中带着真诚的恭敬:“没想到运气这么好,能遇到您和周科长这样的前辈,听您说几句话,都比我自己琢磨半天管用,真是我的荣幸。”
这句话既奉承了李建国,又给了周若雪台阶,同时还巧妙地转移了话题,避免了更多的追问。
李建国闻言,眼中的锐利光芒彻底收敛,他再次呵呵笑了两声,这次的笑声比之前真诚了少许,他拍了拍陈默的肩膀,没有再深究,只是说了句:“年轻人,多见识见识是好事,但也要记住,有些东西,看看就好,别往心里去,更别想着伸手。”
这句话像是警告,又像是提醒,陈默心中清楚,这是李建国在给他划红线 —— 可以在这里待着,但不要试图触碰核心的秘密。
陈默深知此地不宜久留,言多必失,再聊下去,很可能会露出破绽。
他见好就收,立刻顺势说道:“您说得是,我记住了。”
他微微侧身,做出要离开的姿态,语气恭敬:“不打扰李老和周科长的雅兴了,您二位慢聊,我先过去找朋友,免得他等急了。”
说完,他再次向二人点头致意,这次的点头比之前更郑重了几分,然后转身,步伐稳健地沿着来时的廊道走去,脊背挺直,没有丝毫慌乱,连脚步的节奏都与来时保持一致,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会员,刚刚结束了一场偶然的寒暄。
然而,就在他转身迈出第一步的刹那,他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两道目光 —— 一道属于久经沙场、老谋深算的退休高官,一道属于心思难测、立场不明的冷艳检察官 —— 如同两道具有实质重量的探照灯光,紧紧地、意味深长地烙在他的背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怀疑,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探究,仿佛要穿透他的西装,看清他体内跳动的每一分忐忑与算计,甚至要剖开他的大脑,知道他此行的真实目的。
廊边的水晶吊灯依旧在折射着光芒,远处传来隐约的大提琴曲,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雪茄混合的香气,可陈默却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冰窖之中,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般在耳边回响,同时还能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的低语 —— 李老的声音低沉,周若雪的声音轻柔,具体内容听不清,却让他更加警惕。
这场看似偶然的邂逅,如同在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杀机与变数。
陈默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这场危险的游戏中,已经彻底暴露在了某些人的视野之内 —— 他们或许还不确定他的真实目的,却已经将他列为了 “需要关注的对象”。
再无退路可言,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谨慎,否则稍有不慎,就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感让他更加清醒,脚步也愈发坚定 —— 无论前方有多少危险,他都必须走下去,因为这是揭开金广发犯罪网络的唯一机会,也是他作为一名纪委干部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