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浇火,见未来
血色曼陀罗在焦土绽放的刹那,我窥见了自己被他亲手刺穿心脏的未来; 为改写命运我主动接近伪装温柔的他,引诱、试探、步步为营; 直到大婚之夜合卺酒下肚,他抚着我脸轻笑:“夫人可知,那预知花瓣…本就是我为你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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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雨落下来的那一刻,世界是寂静的。
瓢泼的赤红,砸进滔天火海,竟发出嘶嘶的悲鸣,像是天地在饮泣。那场烧了三天三夜,几乎要将整座皇城付之一炬的大火,就在这诡异到令人齿冷的血雨中被硬生生浇灭,只余下绵延至视线尽头的焦土,冒着缕缕残烟,散发出血肉与灰烬混合的焦糊气。
我站在焦土的边缘,裙摆被血雨浸透,黏腻而冰冷。目光所及,是一片死寂的黑。
然后,第一株嫩芽破开了那片死黑。
接着是第二株,第三株……转眼之间,焦黑的大地上,妖异的花朵竞相绽放,花瓣丝绒般卷曲,是那种浓得化不开的血色,在残烟与微光中,无声摇曳,织成一片望不到边的血色绒毯。
曼陀罗。血色的曼陀罗。
无人见过这样的景象,幸存的人们跪伏在地,以为是神罚,或是神迹。
鬼使神差,我向前走去,靴子陷在温热的灰烬里。指尖传来一种近乎灼痛的诱惑。我俯身,轻轻碰触了离我最近的那片花瓣。
冰凉的触感。
紧接着,剧痛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脏!
视野炸开一片猩红,无数模糊的碎片飞旋,最后定格——红烛高烧,锦帐鸾凤,是洞房夜。我穿着大红嫁衣,对面是他,萧澈,我名义上的夫君,眉眼依旧是我熟悉的温润清雅。他笑着,指尖抚过我的脸颊,柔情万种。然后,那笑意未达眼底便倏然冷却,一抹寒光自他袖中滑出,精准地、毫不犹豫地、刺进了我的胸膛。
冰冷的刃锋撕裂皮肉,碾碎骨骼,直抵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剧痛真实得让我瞬间痉挛,猛地抽回手,踉跄后退,跌坐在滚烫的灰烬里,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湿透重衣。
眼前仍是焦土曼陀罗,哪有红烛喜帐?
可心口的余痛鲜明地提醒我,那不是幻觉。
那是未来。
是即将到来的、被萧澈亲手贯穿心脏的未来。
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爬升,几乎将血液冻僵。可随即,一股更强烈的、从骨髓里烧起来的狠戾压倒了恐惧。
凭什么?
我慢慢攥紧一把焦土,滚烫的灰烬从指缝溢出。既然让我看见了,这命,我就偏要改一改。
萧澈。当朝七皇子,风评极佳,温润如玉,仁善之名远播。真是……完美的伪装。
我站起身,拍去手上灰烬,最后看了一眼那无边无际的血色花海。转身时,所有惊惧已被碾碎,压入眼底最深处的寒潭,一丝痕迹不留。
接近他,并不难。一场精心设计的“偶遇”,一次恰到好处的“受惊”,我成了他别院里暂住的客。衣裙素净,眼神怯弱,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魂未定与仰慕依赖,是最能卸下他心防的模样。
他果然温柔备至。送来的汤药总是亲自试过温度,为我披上的外袍带着清雅的沉香。他同我说话时,嗓音低沉和缓,目光专注得仿佛我是世间唯一值得他珍视的瑰宝。
若不是心口那幻痛时时提醒,我几乎真要溺毙在这份虚假的温柔里。
试探步步为营。我在他必经的回廊下低声啜泣,诉说那场大火带来的噩梦,言语间模糊带过“看见了可怕的事情”。他轻拍我的背,语气怜惜:“都过去了,有我在。”眼神却无波无澜,窥不见半分异样。
我故意在他书房外徘徊,趁他不在时,指尖拂过书架上的暗格。他忽然从身后出现,温热呼吸拂过我耳廓:“在找什么?”我惊得转身,跌入他怀抱,仰起脸时已是泪眼朦胧:“只是……想找本佛经静心。”他凝视我片刻,笑了,抬手替我抿去泪珠,什么也没问。
每一次接触,每一次试探,都像是在悬崖边沿共舞。他演技太好,好得让我偶尔会生出一丝不确定的寒意。但心口的预知痛楚刻骨铭心,不容我退缩。
饵已经撒下,他似乎并未起疑,甚至……日渐“情深”。
婚约来得顺理成章。皇帝下旨,为“深受惊吓、无依无靠”的我与“仁厚可靠”的七皇子赐婚,全了一桩佳话。
红烛高烧,满室喜庆的赤色。龙凤喜烛噼啪作响,映得他一身大红吉服,面如冠玉,眉眼间氤氲着醺然醉意,比平日更添几分风流缱绻。
合卺酒端到面前,金杯璀璨。他执起一杯,臂弯绕过我的,气息相近,沉香混合着酒气,几乎令人眩晕。
“夫人。”他低唤,声音浸透了夜的醇厚。
我垂眸,掩去眼底所有冰冷算计,就着他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辛辣,滚过喉咙,灼烧一路坠入胃腹。
成了。酒里无毒。我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
下一刻,他却忽然轻笑出声,抬手,微凉的指尖抚上我的脸颊,动作爱怜无比,眼神却骤然变了。那层温润的伪装像冰片一样剥落,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幽暗与一丝……玩味的残酷。
“夫人的演技,真是精妙。”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冰针,“步步为营,引人入胜。”
我身体骤然一僵,血液似乎瞬间冷凝。
他不等我反应,俯身靠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温热的呼吸带着酒意喷洒在我唇上,说出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
“只是不知,夫人费尽心机改写那个被我刺穿的未来时……”
“可曾想过,那预知未来的血色曼陀罗……”
他顿住,欣赏着我脸上无法抑制碎裂开的惊骇,嘴角弯起一个残忍而愉悦的弧度。
“本就是我为你种的。”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婚房内灼热的空气仿佛骤然冻结。红烛的暖光投在他脸上,勾勒出分明俊朗的轮廓,却再也映不出一丝一毫我曾熟悉的温润,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寒和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
我心脏猛地一缩,那被利刃贯穿的幻痛再次袭来,几乎让我窒息。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他……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从我触碰花瓣看到未来,到我步步为营的接近,所有的恐惧、算计、伪装,在他眼中,恐怕不过是一场早已料到、且兴致盎然观赏至今的拙劣表演。
“为我……种的?”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像是自己的。大脑疯狂运转,却只搅起一片惊涛骇浪后的混沌。血雨,火海,曼陀罗……这一切,竟都是他的手笔?
“不然呢?”萧澈轻笑,指尖依旧流连在我脸颊,那触碰冰冷如毒蛇的信子,“你以为那般巧合,一场血雨偏偏浇灭你要葬身的大火?又那般巧合,偏偏在你面前长出能窥见未来的花?夫人,世上哪有那么多机缘。”
他俯身,靠得更近,浓郁的沉香混合着合卺酒的辛辣气息将我彻底笼罩,语气却轻柔得像情人间的低语:“那场火,本就是我放的。那场雨,亦是我求来的。那片曼陀罗花海,更是我精心为你培育的蛊。”
“为……为什么?”我艰难地吐出疑问,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攫住了我,我仿佛一个提线木偶,自以为挣脱了命运,却发现自己从头至尾都在他掌中起舞。
“为什么?”他重复着,眼底掠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像是狂热,又像是某种极致的偏执,“因为你需要看见那个未来啊,我的夫人。”
他的指尖滑下,轻轻点在我的心口,正是幻痛最剧烈的位置。
“你需要亲眼看见我杀了你,需要被死亡的恐惧彻底侵蚀,需要被逼到绝境,才能激发出你骨子里所有的狠戾、算计和不甘……才能变成现在这样,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却又不得不主动走进我怀里的模样。”
他低笑着,语气竟带着一丝欣赏:“你不知道,你挣扎着想要改写命运的样子,有多迷人。”
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所以,我所做的一切,我的恐惧,我的反抗,我的挣扎,竟全是他剧本里早已写好的桥段?他布下这天罗地网,用一场死亡预知,逼出他最想看到的我?
“你是个疯子……”我齿关打颤,挤出这句话。
“或许吧。”他坦然承认,手指再次抚上我的唇瓣,阻止我再说出更多咒骂,“但疯子得到了他想要的。你看,你现在就在这里,穿着嫁衣,喝了合卺酒,成了名正言顺的七皇子妃。而你所看到的那个未来……”
他顿了顿,笑容愈发深邃难辨,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和威胁:
“它依然作数。只是何时发生,以何种方式发生,由我来决定。夫人,你改写命运的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而规则,由我定。”
红烛爆开一个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映照着他深邃的瞳孔,那里面的漩涡几乎要将我的灵魂都吸进去。
这场大婚之夜,合卺交杯,红帐春暖,却原来才是真正绝望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