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欲盲的雷光终于缓缓消散,只余下空气中弥漫的臭氧焦糊味和丝丝缕缕游走的电弧。地裂边缘,烟尘仍在缓慢沉降,露出那口半倾的青铜巨棺。
棺盖已被彻底震开,斜搭在一旁。
陆昭然持弓而立,呼吸微促,体内雷霆之力消耗巨大,眼底的金芒都黯淡了几分。他死死盯着棺内。
沈星澜带人紧张地护卫在侧,所有目光都聚焦于那棺椁之中。
预想中蛊母狰狞扭曲的残躯并未出现,也没有更恐怖的邪物现身。
棺内,那翻涌的漆黑物质和虫豸聚合的核心,在两道雷箭前后夹击、尤其是第二箭直贯封印孔洞的毁灭性打击下,似乎已被彻底净化、湮灭。只剩下些许焦黑的、类似灰烬的残留物,黏附在棺壁和底部那巨大而古老的符咒之上。
而在那符咒中心,原本不断涌出煞气的漆黑孔洞,此刻也被狂暴的雷霆之力暂时“焊”住,不再有新的煞气溢出,只留下一个焦灼的、边缘闪烁着微弱金光的破损痕迹。
然而,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却并非这些。
而是在那焦黑灰烬与破损符咒之上,竟然……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一个身着残破不堪、式样却明显不同于当世任何朝代的古老服饰的男子。他面容苍白如纸,双目紧闭,看似毫无声息,身体表面却没有任何腐烂或损坏的迹象,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更令人骇异的是——
这个人的容貌,竟然与当朝那位传说中早已薨逝多年的先帝萧彻,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
“这……这不可能!”沈星澜失声惊呼,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刀。他曾随陆昭然在宫中当值,见过珍藏的先帝年轻时的画像!棺中之人,除了衣着诡异、面色死白,其眉眼轮廓,与画中那位英姿勃发的年轻帝王,别无二致!
陆昭然的眉头死死锁紧,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先帝萧彻?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一口不知埋藏了多少岁月的青铜古棺中?还与那蛊母、煞气同处一棺?
就在这时,棺中那“人”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所有士兵如临大敌,刀剑齐刷刷对准棺内。
那“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空洞无比,没有任何神采,仿佛蒙着一层灰翳的眸子。他动作僵硬地、缓缓地坐起身,头颅不自然地转动着,扫过周围严阵以待的士兵,最后,那空洞的目光落在了为首的陆昭然身上。
他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发出一种极其干涩、古怪、不似人声的音节,断断续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坐标……错误……能量不足……‘归墟’……通道……不稳定……”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那点空洞的光芒彻底消散,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再次向后仰倒,重重摔回棺内,溅起少许焦黑的灰烬,彻底没了声息。
死寂。
地裂边缘,只剩下风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沈星澜看向陆昭然,声音干涩:“将军……他……他刚才说什么?归墟?坐标?”
陆昭然没有回答。他心中的寒意却越来越盛。先帝容貌、诡异苏醒、莫名话语、青铜古棺、破损封印、煞气泄露……这一切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旋转,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答案,只指向一个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谜团。
他收起巨弓,一步步走向青铜巨棺,士兵们紧张地护卫着。
他俯身,仔细查看棺内那再次“死去”的诡异男子,目光最终落在他那残破古老的衣襟处。那里,似乎露出了一角非布非帛的奇特材质。
陆昭然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
那是一份折叠起来的、材质奇特的“书卷”,触手冰凉柔韧,竟不似凡间之物。他缓缓将其展开。
上面并非预想中的文字,而是用某种不知名的颜料绘制着极其复杂精密的图案——连绵的山脉水络被抽象成诡异的线条和节点,其中几个节点被特意标注出来,闪烁着微弱的、令人不安的红光。在这些图案旁边,还有大量完全无法理解的、如同天书般的符号和注释。
这像是一张……地图?
但所绘制的地形,却与当世任何已知的地舆图都对不上!
沈星澜也凑过来看,只看了一眼,便觉头晕目眩,那些线条和符号仿佛蕴含着某种混乱的力量,冲击着他的心神。“这……这是什么?”
陆昭然的目光死死盯住其中一个被标注得最为醒目的、不断闪烁红光的节点,其旁边还有一个奇特的、仿佛是三只眼睛重叠在一起的诡异符号。
一个古老而恐怖的名称,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猛地合上了书卷,指尖冰凉。
“这不是地图。”陆昭然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颤。
“这是‘锁’和‘钥匙’。”
他抬起头,望向那暂时被雷霆封印的棺底孔洞,望向远处依旧被瘟疫阴云笼罩的大地。
“有人在很久以前,试图用这口棺材和里面的东西,锁住某个……绝不能被打开的地方。”
“而现在,锁快要坏了。”
陆昭然的声音在地裂边缘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洞穿万古的寒意,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锁快要坏了。
简单的五个字,却比千军万马更令人窒息。那口青铜巨棺不再只是诡异的器物,而是成了一个咆哮的、正在不断崩裂的堤坝,其后是无人能想象的滔天洪水。
沈星澜看着棺底那被雷霆暂时灼焊住的孔洞,看着边缘细微却不断闪烁、试图挣脱雷霆束缚的幽暗纹路,只觉得头皮发麻。“将军……这锁……还能修吗?”
陆昭然没有立刻回答。他握着那张材质奇特、绘有不祥地图的“书卷”,指尖能感受到其下仿佛有冰冷的能量在流动。他再次看向棺中那具与先帝萧彻一模一样的“尸体”。此人是谁?为何在此?是锁的一部分?还是……钥匙的一部分?
那断断续续的“坐标错误、能量不足、归墟通道不稳定”又意味着什么?
“欧师傅!”陆昭然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
一直跟在队伍后面、心惊胆战的老匠人连忙上前:“将军!”
“带上你最好的人,立刻勘测这口棺,还有棺底的符咒。我要知道它的材质,它的年代,尤其是那个破损的孔洞,雷霆之力能封住它多久?有没有可能……修复?”陆昭然的语速极快,“小心,任何触碰都可能引发不测。”
“是!是!”欧师傅看着那古老斑驳、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巨棺,喉结滚动,但还是硬着头皮应下。这已远超他过往所有的经验,但将军的命令,必须执行。
“星澜。”
“末将在!”
“立刻封锁此地!方圆五里,设为绝密禁域,擅入者,格杀勿论!今日所见所闻,有丝毫泄露者,军法从事,夷三族!”陆昭然的命令带着前所未有的酷烈。这件事,绝不能泄露半分,否则引起的恐慌和觊觎,将比瘟疫更可怕。
“是!”
“还有,”陆昭然的目光投向远方依旧被疫病笼罩的村镇,眼神复杂,“加派信得过的医官和物资过去……告诉他们,源头已找到,正在设法解决,让他们……再坚持一下。”
这或许是谎言,或许是希望。但他必须给那些挣扎求生的人一点支撑下去的东西。
沈星澜领命,匆匆而去。
陆昭然再次将目光投向那青铜巨棺。欧师傅已经带着弟子,拿着各种奇特的工具,开始小心翼翼地远距离探测,不敢轻易靠近。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夕阳西下,将地裂和巨棺染上一层血色,更添几分妖异。
终于,欧师傅脸色苍白地回来,声音发颤:“将军……初步勘测,这青铜……非世间已知任何铜矿所能铸成,其内掺有……掺有某种非金非玉的奇异物质,坚硬无比,且能自行缓慢吸收、转化地脉煞气……年代,恐怕远超三代,甚至……不可考!”
他喘了口气,眼中带着极大的恐惧,看向棺底:“那符咒……老朽完全无法理解,绝非任何已知符文体系。其核心破损处,将军的雷霆之力虽暂时封堵,但其内部结构仍在持续崩坏,如同……如同冰面裂痕,仍在蔓延。依老朽浅见,至多……至多三个月,封印必将彻底瓦解!届时……”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
三个月。
陆昭然的心沉入谷底。修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且……”欧师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老朽感觉,这棺椁……似乎只是某个更大封印体系的一部分,或者……一个‘节点’。真正的‘锁’,恐怕远不止于此。”
节点?更大的封印体系?
陆昭然猛地想起手中那张诡异的地图。上面的闪烁红点和奇特符号……
他再次展开地图,目光死死盯住那个三眼重叠的符号。如果青铜棺是一个节点,那地图上标注的其他红点,是否就是其他的节点?而那个三眼符号所在……是否就是所谓的“归墟”通道的真正所在?或是……封印的核心?
“坐标错误……能量不足……”棺中人的话语再次回响。
是在说这个节点的坐标错误?还是指……通往“归墟”的坐标错误?能量不足……是维持封印的能量?还是开启通道的能量?
无数谜团如同乱麻,但却有一条隐约的线浮现出来——有人,或者说有某种力量,在很久以前布下了一个庞大到覆盖龙脉(如果地图所示确是龙脉)的封印,锁住了某个名为“归墟”的恐怖存在。如今,封印年代久远,节点开始崩坏,煞气泄露,滋养出了蛊母这样的怪物。而棺中人,无论是意外落入还是被刻意放置,都成为了这崩坏过程中一个诡异的变数。
甚至……那场让他脱胎换骨的雷击,真的是意外吗?还是冥冥之中,对这崩坏封印的一种……应激反应?
陆昭然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和血腥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所有迷茫尽去,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锁要坏了,那就必须在它彻底崩坏前,找到能重新锁上它的方法,或者……找到能应对“归墟”洞开后局面的力量。
“欧师傅。”
“老朽在。”
“尽全力延缓封印崩坏的速度。需要什么,直接提。”
“是!”
“星澜!”陆昭然看向刚刚安排完防务回来的副将。
“末将在!”
“准备一下,”陆昭然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抬起手,指尖点在地图上那个诡异的三眼符号之上,“我们要去这里。”
无论那里是深渊,还是答案,他都别无选择。
这场战争,从对抗瘟疫,变成了与时间的赛跑,与一个遥远上古阴谋的对抗。
锁坏了,那就由他,来做新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