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血刃寒锋映日红,朱门新印系雕栊。
枕边私语催恩命,又向朱楼报玉容。
话说西门庆“身先士卒剿匪有功”,在阳谷县一时风头无两。然他深知,仅凭副都头之职与些许钱财,根基尚浅。那正牌都头之位,执掌一县缉捕刑名,生杀予夺,才是真正的权柄!更兼县尉一职尚虚悬其上,如同吊在饿狼眼前的肥肉,更令他心痒难耐。欲谋此位,非得大名府梁中书首肯,更需蔡夫人那枕边香风强力吹送不可!
这日,正临三月末。西门庆在府中暖阁,对着应伯爵、谢希大等人,面上得意,眼底却藏着焦灼:“都头之位,志在必得!然梁中书那里,前番重礼虽已收下,却迟迟不见动静。蔡夫人处…还需再下猛药!”
应伯爵眼珠一转,谄笑道:“爷莫忧!小的新近探得,蔡夫人极爱养猫,尤其稀罕那通体纯白、眼如碧玉的‘雪狮子’!此等名种,千金难求。恰闻汴梁城‘瑞兽阁’新得了一对,乃波斯贡种,血统极纯!小的愿亲赴汴梁,不惜重金购来,再配上赤金嵌宝的项圈、特制鲛绡锦垫、紫檀嵌螺钿的猫舍,一并献与夫人!夫人见了心头好,岂有不替爹美言之理?”
西门庆闻言,眼中精光暴射:“好!此计大妙!速去!要快!要最好的!银子,去账房支取,不必吝啬!” 应伯爵领命,星夜兼程赶往汴梁。
且说大名府,梁中书后宅。蔡夫人正逗弄着一只寻常狸奴,颇觉无趣。忽闻西门庆送来厚礼,心中一动:这小厮儿好久不来,一来就大手笔,莫非又有事求我?待看到那对装在紫檀螺钿笼中、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眼如翡翠碧潭的波斯猫时,蔡夫人喜得心花怒放,连声娇呼:“好个雪狮子!真真稀世之珍!” 再看那赤金嵌红蓝宝石的项圈、柔软如云的鲛绡锦垫,更是爱不释手。
西门庆察言观色,跪地谄笑:“干娘洪福!此等灵物,也唯有干娘这般神仙人物才配得上!我常对手下那帮兄弟伙说,若非干娘提携,焉有庆儿今日?庆儿在清河县,日夜操劳,不敢懈怠,一则为报效朝廷,二则…也是深恐辜负了干娘的期许!尤其近日,庆儿为地方安宁,更是几番出生入死…”
“哦?” 蔡夫人逗弄着怀中温顺的雪狮子,漫不经心地问,“又立了什么功劳不成?”
西门庆精神一振,立刻将早已备好的说辞,添油加醋地道来:“干娘容禀!前番赵不立那恶贼通奸杀人,被庆儿我识破擒杀,此为第一功!近来又有欧阳族中刁民,聚众持械,意图抢劫回春堂,冲击县衙!是庆儿我临危不惧,率衙役奋勇当先,擒拿首恶数人,平息暴乱,保境安民,此乃第二功!”
他偷眼觑了觑蔡夫人神色,见她听得入神,更是唾沫横飞:“最凶险的当属前日!一伙自梁山泊流窜而来的悍匪,在清河县界剪径劫道,杀商害命,气焰嚣张!县尊大人忧心如焚。是庆儿我,不顾‘臂伤’未愈(他特意加重此二字),亲率衙役精兵,设下埋伏!那夜月黑风高,贼人果然中计!一场恶战,杀声震天!庆儿我身先士卒,手刃贼首‘青面狼’!贼众胆寒,溃不成军,被斩首三级,生擒若干!余者狼狈逃窜!此一战,彻底肃清了县境匪患,商旅称颂,万民感戴!此乃第三功,也是血战之功啊!” 西门庆说得绘声绘色,将剿而不得、滥竽充数一事,硬是渲染成了荡平梁山泊般的盖世奇功。
蔡夫人虽知其中必有水分,但西门庆“公忠体国”、“勇于任事”的形象却深植其心。尤其听到“臂伤未愈仍身先士卒”、“手刃贼首”等语,再看着怀中价值连城的雪狮子,对西门庆的“忠勇”更是深信不疑。她抚摸着猫咪光滑如缎的皮毛,又捏了捏西门庆肌肉凸起的胳膊,慵懒地对侍立一旁的贴身丫鬟翡翠使了个眼色,翡翠知趣退下,室内气氛顿时暧昧起来。
西门庆是何等奸贼,噗通一声跪下,匍匐在蔡夫人脚下,拿起那三寸金莲,又是捏又是吻,口里直呢喃着:“想死孩儿了,我的亲娘”。然后仰面对视,仿佛是一个小婴儿渴求吃奶一样。蔡夫人在他按摩手法下眼神迷离,轻声呻吟着,任他从脚一路向上捏来,欢喜得不得了......
当夜,梁中书书房。红烛高烧,蔡夫人一身软罗轻纱,云鬓微松,带着沐浴后的馨香,亲自为梁中书斟上一杯参茶。她并未直接提及西门庆,而是将怀中雪狮子递与梁中书把玩,轻启朱唇,软语温言:
“老爷近日操劳政务,妾身瞧着都心疼。这西门干儿子倒是个有心的,知我喜爱此物,巴巴地寻了这对稀世雪狮子来,给妾身解闷。” 她话锋一转,似不经意道,“说起来,这西门庆在清河县,倒真是替老爷分忧不少。前番那赵不立通奸杀人的大案,若非他当机立断,恐生更大祸端。近来又闻他带伤剿匪,肃清县境,连斩贼首,着实勇悍。阳谷县有此干员镇守,老爷您在大名府,也省心不少呢。”
梁中书捻须沉吟。他收了西门庆重礼,对其才干也略有所知,更清楚蔡夫人收了这对价值不菲的波斯猫,此刻开口,用意不言自明。他慢悠悠道:“西门庆…确是个能办事的。清河县都头一职,空悬已久,由他这副都头顶着,名不正言不顺,办事也多有掣肘。以他近日所立功勋,擢升正职,倒也…名正言顺。”
蔡夫人嫣然一笑,依偎过去,吐气如兰:“老爷明鉴!名正则言顺嘛。他升了都头,手握实权,自然更尽心为老爷效力。再者…” 她美目流转,带着一丝深意,“这次回京在太师老爹面前,我极尽美言,老爷您的仕途…不出意外,回京入阁,很有可能的。这都头之位,与其给个不知根底的,不如给这知恩图报、又能替老爷挣面子的干儿!”
“夫人高见!” 梁中书被蔡夫人一番话,尤其有“太师老爹”的提点,说得心花怒放,再无犹豫。他揽住蔡夫人纤腰,笑道:“就依夫人!明日便行文清河县,擢升西门庆为清河县正印都头!执掌一县缉捕刑名!至于那县尉之位…” 他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狡黠,“暂且空着,悬在他眼前,也好让他知道,前程远大,需更加卖力才是!”
蔡夫人掩口轻笑:“老爷驭下之道,炉火纯青呢!”
这边蔡夫人正使劲提拔,那边西门庆也没闲着。得知梁中书今夜回府,西门庆趁黑早就溜到了玉瓶园,推门进院,见王瓶儿正坐在内室,低头绣着并蒂莲。她穿件月白绫子衫儿,下系翠蓝百褶裙,腕上的银镯碰得叮当响。听见动静,她抬头一笑:“大官人今日怎得空来?”
西门庆把官帽放在桌上,叉着腰道:“瓶儿,你可知道今日是甚日子?”王瓶儿放下绣绷:“谷雨节,该吃春笋了。”西门庆大笑:“你且看!”他捧出个红绸包,“这是我托人在京都买的龙凤呈祥!”
王瓶儿凑过去看,只见得是一对黄灿灿的金镶玉手镯,忙伸手摸了摸:“我的大官人,比那老东西心疼我些。”
西门庆拉她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道:“可不是!我的瓶儿,受了委屈”。他凑到她耳边,“等老东西罪证齐全,我就娶你回府,你帮我盯着些——”
王瓶儿脸一红,拍了他一下:“你这人,就会耍嘴皮子!不知猴年马月没见影儿呢!”
西门庆忙把金镶玉的镯子戴在王瓶儿腕上,对着灯头照,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倒比那短命的赵金玉还好看!”
两人你情我侬,说着体己的话缠绵开来.....
不几日,清河县衙,大堂肃穆。县令正襟危坐,堂下衙役分列两旁。西门庆一身簇新的公服,腰悬铁尺,昂然而立,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强抑激动。
吴能县令展开一封火漆公文,朗声宣读:“大名府尹梁中书钧令:查清河县副都头西门庆,忠勇勤勉,屡立勋劳。前破赵不立通奸杀人大案,缉凶有功;后平欧阳族人作乱,靖安地方;近又率众剿灭梁山流窜悍匪,斩首擒贼,肃清匪患,功在桑梓!特擢升西门庆为清河县正印都头,执掌本县捕盗、刑狱、治安诸务!望尔恪尽职守,不负朝廷重托,梁大人厚望!此令!”
“西门庆领命!谢梁大人提拔!谢县尊栽培!” 西门庆声音洪亮,撩袍跪倒,双手高举过头,接过那枚沉甸甸、象征着清河县最高武职权力的铜鎏金都头大印!入手冰凉,却瞬间点燃了他全身的血液!
堂下衙役齐声高喊:“恭贺西门都头!” 声音在大堂回荡。那些素与西门庆交好的,脸上是谄媚的笑。一些老成持重的,眼底则掠过深深的忌惮与忧虑。谁都知道,从今日起,这西门庆便是清河县名副其实的“西门天”了!生杀予夺,尽在其手!
西门庆起身,手托都头印,目光如电,缓缓扫视堂下众人。那眼神中,有毫不掩饰的志得意满,有掌握权柄的倨傲,更有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残忍底色。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铿锵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蒙梁大人、县尊信任,委以此重任!西门庆定当鞠躬尽瘁,不负所托!自今日起,凡我清河县境,但有作奸犯科、祸乱地方者,无论他是皇亲国戚,还是江湖巨寇,本都头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尔等亦需谨守本分,勤勉当差!有功者,重赏!懈怠者,严惩!都听明白了?!”
“谨遵都头钧令!” 众衙役齐声应喏,声震屋瓦,却透着几分不由自主的颤栗。
西门府,当夜大排筵宴。丽春院最好的粉头、最红的姐儿都被叫来陪酒,丝竹管弦,觥筹交错,奢靡喧闹达旦。西门庆高踞主位,身披大红锦袍,腰悬都头印绶,满面红光,志得意满。应伯爵、谢希大、牛三等帮闲围坐四周,谀词如潮,将他捧成了卫青重生、霍光再世。
“恭喜爷!贺喜爷!正位都头,实至名归!”
“从今往后,这阳谷县,爷说一,谁敢道二?”
“县尉之位,指日可待!他日封侯拜相,也未可知啊!哈哈哈!”
西门庆来者不拒,狂饮美酒,怀抱佳人,放浪形骸。他举起赤金酒杯,环视众人,声震屋宇:“诸位兄弟!今日之喜,全赖梁大人、蔡夫人提携!也赖诸位兄弟帮衬!西门庆在此立誓!有我一口肉吃,绝不让兄弟们喝汤!这清河县,就是咱们兄弟的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干!”
“干!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众人举杯狂呼,声浪几乎掀翻屋顶。醉眼朦胧中,西门庆仿佛看到自己身着绯袍,高坐府衙,生杀予夺,权倾一方!那虚悬的县尉之位,似乎已触手可及!
张奎强颜欢笑,在一旁侍奉,看着这满堂醉生梦死、群魔乱舞的景象,心中却是一片冰凉。西门庆腰间那枚在灯火下闪着幽冷光芒的都头印,在他眼中,分明是由赵不立、欧阳东夫妇、欧阳鹤以及无数无名冤魂的鲜血浸透而成!每一声狂笑,都似冤魂的哭嚎。这滔天权势,如同建立在火山口上的华厦,随时可能轰然崩塌,将所有人吞噬!
正是:
朱印新悬照日红,香闺私语醉春风。
且看今日庆功宴,方知明朝阎王殿!
西门庆得势又想干出何种业绩,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