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黑白二色交织而成的磨盘压下时,没有风雷的咆哮,没有空间碎裂的巨响。唯有一种沉闷,宛如生锈的巨轮在碾压着最坚硬的骨骼,缓慢而沉重,无法抗拒。
黑与白的边缘在旋转中互相切割,溅射出的不是火星,而是一缕缕更淡的、更虚无的灰气,那是被彻底磨灭的“规则”残渣。
陈峰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那声音里发颤。
三十息伪装的崩溃,像一下子抽掉了支撑房子的所有柱子。体内那些被强行“冻”住的杂乱规则碎片,此刻没了师姐寒意的压制,立刻造反。黑的要湮灭,白的要净化,灰的要混乱,全在他那本就布满裂纹的混沌道基里横冲直撞,恨不得立刻把他从里到外撕成粉末。
剧痛已不再局限于身体的某个部位,而是如潮水般席卷全身,从灵魂到肉体,仿佛都被无数把小锉刀反复磨砺。他眼前一片漆黑,耳畔回荡着自己心脏在颅腔内疯狂跳动的“咚咚”声,震得脑仁嗡嗡作响。
冰阮的情况只比他稍好半分。她本就重伤,刚才为了维持那精妙的“冻结”,几乎耗尽了最后的心力。此刻伪装破碎,她也是娇躯剧颤,脸色白得透明,嘴角的血迹还没干涸,新的血丝又从唇边沁了出来。但她握着陈峰手腕的手,却依旧冰冷而稳定。
“师姐……”陈峰想让她退,哪怕退半步,离那黑白磨盘远一丝也好。
冰阮没回头,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几乎充塞满整个视野的黑白磨盘。那磨盘中蕴含的意志冰冷而纯粹,是纯粹的“抹除”与“秩序”,不带任何情绪,也因此更加可怕。寂灭寒冰虽也走向终结,但那是她的道,有她的意。眼前这个……只是规则的执行。
但她的眼神里没有绝望。
就在那磨盘边缘的黑白之光,即将触及两人发梢的前一刹那——
冰阮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防御。
她握着陈峰的手腕猛地向自己身前一拉,同时娇躯以一种近乎折断的角度向后仰倒,将陈峰大半身子护在了自己上方!这个动作让她本就重伤的胸膛彻底暴露在磨盘的碾压路径上!
“不——!”陈峰目眦欲裂,灰金色的眸子瞬间被血丝充满。他想挣脱,想反过来护住她,可体内的剧痛和混乱让他根本使不出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毁灭的黑白边缘,朝着冰阮心口印去!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限长。
长到陈峰能看清冰阮仰倒时,那散开如瀑的漆黑发丝,发梢上凝结的细碎冰晶;能看清她苍白脸颊上,那双清冷眼眸深处,倒映出的自己惊恐扭曲的脸;能看清她微微翕动的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无形的封住。
然后,是声音。
不是磨盘的“嘎吱”声。
是心跳。
“咚!”
一声。
极其沉闷,却又异常清晰,像是从无比幽深的地底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人的神魂深处。声音响起的瞬间,那缓缓压下的黑白磨盘,竟然……微微顿了一下!
不是被阻挡,更像是……被“干扰”了。
“咚!”
第二声。
这一次,声音更响,也更近。陈峰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脏,竟不由自主地跟着这个节奏,重重地、不受控制地搏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滚烫与冰寒的奇异悸动,顺着两人紧贴的手腕、身躯,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那是什么?!
没等陈峰和冰阮反应过来——
“咚!咚!咚!”
心跳声开始加快,变得有力,变得急促!不再是来自地底或虚空,而是仿佛源自于……他们两人紧贴的躯体之间,源自于那血肉相连、气息交融的方寸之地!
随着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陈峰体内,那原本暴走冲突、几乎要将道基彻底撕裂的无数规则碎片,在这奇异心跳声的震荡下,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不是被镇压,更像是被某种更高层次、更本源的力量……“抚过”、“梳理”。
而冰阮周身,那本已虚弱不堪的寂灭寒冰气息,在这心跳声中,如同被注入了某种活性,竟自发地、极其微弱地,与陈峰体内那混乱的灰金色本源,产生了更深一层的“共鸣”与“交织”。
并非融合。
而是一种……同频。
冰与火,秩序与混乱,寂灭与新生,两种截然相反、本该互相排斥的力量,在这越来越响、越来越同步的奇异心跳声中,诡异地找到了一种短暂而脆弱的“共振”点!
也就在这“共振”出现的刹那——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从两人紧贴的胸口之间传出。
不是骨头断裂。
是陈峰一直挂在脖颈上、贴着心口皮肤的那枚暗金色的“陈”字铁牌——他母亲芸娘留下的遗物之一,那枚看起来毫不起眼、被他当做念想一直戴着的铁牌——表面,竟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缝隙之中,没有光芒万丈,只有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无比温暖的……赤金色火苗,颤巍巍地飘了出来。
火苗很小,只有豆粒大,在这充斥着黑白毁灭之力的空间里,显得那么微弱,那么不起眼,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湮灭。
但就是这豆粒大的、赤金色的温暖火苗出现的瞬间——
那碾压而下的黑白磨盘,第一次,真正地……停住了!
不是被力量阻挡,而是那冰冷纯粹的“抹除”与“秩序”意志,似乎“感知”到了某种……无法理解、无法归类、甚至隐隐让它们感到“排斥”与“困惑”的东西。
那火苗的气息,太古怪了。
它不炽烈,不暴虐,甚至没有多少灵力波动。但它带着一种……“活着”的温度,一种属于“人”的、微弱的、却无比坚韧的“念”。那是芸娘临终前,将自己残存的所有生命精元与温养了半生的“温灵焱火”本源,全部封入这枚凡铁之中,留给她那可能永不相见的孩儿,最后一点……“暖意”。
这暖意,与仙盟天光那绝对冰冷、非黑即白的“规则”,格格不入。
这暖意,与陈峰混沌道基的包容毁灭,与冰阮寂灭寒冰的终结冰冷,也截然不同。
但它就在那里,微弱却固执地燃烧着,跳动着,像一颗在绝境中依然不肯熄灭的……心脏。
“这是……”冰阮也察觉到了胸口传来的微弱暖意,以及那铁牌的异变,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愕然。
陈峰更是浑身剧震。母亲……芸娘……这铁牌……
而就在这黑白磨盘被那微弱火苗“困惑”住、出现短暂停滞的千钧一发之际——
“两个蠢货!还愣着等死吗?!”
一声暴躁的、带着灼热痛骂的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刺入陈峰和冰阮几乎停滞的识海!
是火阮!
外界,战场之上。
火阮刚刚拼着硬挨青锋一剑,以业火焚烧对方半条手臂为代价,暂时逼退了这个疯女人。她赤瞳猛地望向天光核心方向,虽然看不真切,但那毁灭气息的凝聚和短暂停滞,她感知到了!也感知到了陈峰和冰阮那近乎消散的生机!
“萧瑟!你他妈死了吗?!”火阮不管不顾地嘶声怒吼,声音穿透混乱的战场。
正与厉刑周旋的萧瑟,嘴角一抽,但眼神却锐利如剑。他也感觉到了天光核心那稍纵即逝的“凝滞”。
“真是……欠你们的。”他低声骂了一句,脚下阔剑骤然发出一声清越到极致的龙吟!
他不再保留,双手持剑,竖于眉心,周身所有虚空裂痕瞬间收拢,凝聚于剑尖一点!
那一点,漆黑如墨,却仿佛吞噬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和声音,变得无比“沉重”。
“虚空——归墟!”
他对着天光核心的方向,不是斩,而是……“点”了出去。
没有剑气纵横。
只有那剑尖一点浓缩到极致的“虚空归墟”之力,如同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出现在天光核心区域,出现在那停滞的黑白磨盘旁边,然后……无声炸开!
不是爆炸,是“坍塌”!
那一点周围的“存在”,无论是黑白光芒,还是规则乱流,甚至包括一小部分磨盘本身,都被那“归墟”之力强行扯入一片绝对的“虚无”之中,形成了一个短暂存在的、不断向内收缩湮灭的“黑点”!
这黑点的出现,不仅在天光内部造成了小范围的规则崩塌和紊乱,更重要的是,它与陈峰胸口那赤金火苗散发出的、格格不入的“温暖”与“生命”气息,形成了另一种极端而刺眼的对比!
一个是最极致的“虚无”,一个是最微弱的“存在”。
这两种同样“异常”的气息同时出现,让那冰冷纯粹的仙盟意志,似乎出现了更明显的“混乱”与“判断延迟”。
就是现在!
“走!”冰阮最先反应过来,强提最后一口灵力,拉着几乎失神的陈峰,不顾一切地向着那“归墟黑点”撕扯出的、短暂存在的规则裂隙中冲去!那里是天光内部结构被暴力破坏后产生的、最不稳定的“伤口”,也是唯一的、可能的……生路!
陈峰被拽着向前冲,眼睛却死死盯着胸口那缕即将熄灭的赤金火苗,盯着那裂开的铁牌。母亲……
他反手,用尽最后力气,将那缕微弱的、带着母亲最后温暖的火苗,连同碎裂的铁牌,死死攥在手心,按在心口。
然后,两人一同,撞入了那片不断坍缩湮灭的、虚无与混乱交织的裂隙之中!
身后,那短暂的凝滞结束,反应过来的黑白磨盘,带着被接连冒犯的冰冷怒意,轰然碾过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却只碾碎了残留的些许气息和那正在消散的“归墟黑点”余波。
天光之外,战场之上。
火阮看到天光核心那剧烈的波动和一闪而逝的湮灭黑点,赤瞳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又被更浓的凶戾取代,转身扑向再次袭来的青锋。
萧瑟施展完那记“虚空归墟”,脸色也是微微一白,气息跌落不少,被厉刑抓住机会,一锤擦中肩头,闷哼倒退。
玄天主舰上,虚烬望着天光核心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那亘古的澹漠终于被打破,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仿佛沉淀了万载时光的……凝重,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释然?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无人有能力在此时分心去注意——
在枢机殿主墨陵所在的那片阴影边缘,那个一击未能致命、正被墨陵的幽冥魂锁纠缠的神秘黑衣人,蒙面巾上方的眼眸,似乎也向着天光核心的方向,极快地瞥了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在确认某个步骤是否按计划完成的……漠然。
棋盘上的棋子,无论明暗,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搅动着这局已然彻底失控的……杀局。
【第53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