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整个临安一品茶楼，死寂得能听见一根针掉落的声音。
裴砚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浑身的血液仿佛在楚昭那句话落下的瞬间，彻底凝固。
小道士？
九界说书人系统？
她……她怎么会知道？！
这比一个女魔头当众宣布是自己的“情劫”还要荒谬一万倍！这已经不是话本离奇的程度了，这是天道崩塌，剧本泄露！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那句“提前换个宿主”的威胁，炸得粉碎。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随意，却蕴含着让他神魂俱灭的恐怖力量。
他毫不怀疑，这个疯女人真的做得出来。
电光石火间，裴砚的目光与楚昭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在空中交汇。她的眼中没有杀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以及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她要演戏。
而他，就是她钦点的男主角。
没有选择，没有退路。
裴砚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在短短一息之内，从僵硬转为了一种复杂的、带着三分无奈七分苦涩的“镇定”。他对着楚昭，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份堪比卖身契的“合作”。
“你！”
苏九璃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眼见这妖女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和裴砚眉来眼去，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她周身神光再起，凛然的气势如出鞘利剑，直指楚昭。
“妖女，你休得在此放肆！”
“苏姑娘，”裴砚的声音及时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今日说书还未结束，莫要扰了其他听客的雅兴。”
他这话不高不低，却让苏九璃的动作硬生生顿住。她环视一圈，只见满堂茶客都用一种惊恐又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她若是再动手，便真成了在凡人面前寻衅滋事的神裔，有失身份。
苏九璃银牙紧咬，胸口剧烈起伏，最终还是强行按下了动手的冲动，只是那双冰冷的眸子，依旧死死锁定着楚昭，仿佛要将她凌迟。
楚昭对此却视若无睹。她仿佛没事人一般，对裴砚嫣然一笑，那笑容明媚得让百花失色，却让裴砚心头发寒。
她伸出纤纤玉指，捏起一块茶楼送的桂花糕，小口品尝了一下，随即微微蹙眉，似有不满地自言自语：“这茶水尚可，点心却俗了些，配不上裴先生的故事。”
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那股喧宾夺主的架势，无异于火上浇油。
苏九璃的怒火槽，瞬间满了。
另一边，顾清晏秀眉微蹙，她那双能洞察经络气血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裴砚与楚昭之间那一瞬间眼神交汇的异常。那不是陌生人之间该有的对峙，也不是爱慕者与被爱慕者之间的纠缠，反而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太不寻常了。
而沈砚秋则纯粹是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尤其是楚昭身上那若有若无，却霸道无比的威胁感，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她下意识地挪了挪凳子，离裴砚更近了一些，仿佛只有靠近他，才能找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裴砚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同时被三道截然不同，却同样灼热的视线炙烤着。
这日子没法过了！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也为了测试一下楚昭的反应，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醒木。
“啪！”
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诸位客官，今日小可心情……跌宕，感触颇多。也罢，便为诸位加说一场，不说那神魔鬼怪，也不谈英雄好汉，就说一段轻松诙谐的《笑林广记》，博诸君一笑，也算冲一冲这楼里的火气。”
他要用笑话，来对抗这场史诗级的修罗场。
听闻是《笑林广记》，楚昭的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不屑。这种凡人的粗浅笑话，如何能入她这等存在的法眼？
然而，当裴砚真的开始说书时，她却并没有离开。她依旧是那副单手托腮，百无聊赖的姿态，眼神慵懒地看着裴砚，但只有裴砚自己能感觉到，一股极度隐晦、如蛛丝般细腻的神秘力量，正随着他说书时系统能量的运转而悄然波动。
她在感知！她在窥探他的系统！
这个认知让裴砚心头一凛，嘴里说着“一士人自诩能诗，有客来，请其作诗……”的笑话，心里却在疯狂呐喊：系统，屏蔽她！快屏蔽她！
然而，系统毫无反应。
苏九璃全程都像个忠诚的护卫，死死盯着楚昭的一举一动。有好几次，她都想趁着楚昭看似“走神”的时候，将她直接驱离，但每当她有所动作，裴砚总能用一个眼神，或是一个端茶润喉的微小动作，恰到好处地将她制止。
这让苏九璃心中的不解与担忧越发浓重。裴砚……为何要如此“妥协”？他究竟在忌惮什么？
一旁的顾清晏则在听书的间隙，端着茶杯，看似随意地走近了几步，柔声问道：“裴先生，小女子近日研读医典，偶有一惑。若妖气入体，久而成疾，是否会滋生心魔，乱其心性？又该如何医治？”
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裴砚和楚昭听得清清楚楚。
这哪里是探讨医理，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暗中试探！
裴砚只觉得冷汗又下来了，干笑着应付：“顾姑娘医术高明，这等问题，怕是难倒小可了……”
唯有沈砚秋，她看不懂这其中的暗流涌动，也听不懂那些机锋暗语。她只看到裴砚的额角渗出了细汗，脸色也有些苍白。
她默默地起身，走到茶炉边，亲手为裴砚换了一壶新沏的安神茶，然后悄悄地放在他手边。
她用自己最纯粹、最笨拙的方式，表达着她的关心。她能感觉到，裴砚今天的心神，消耗得太大了。
这一壶温热的茶，成了这修罗场中，唯一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一段《笑林广记》总算是在裴砚绞尽脑汁的发挥下说完了。茶馆内的气氛也确实缓和了不少，至少那些普通茶客已经从惊恐中恢复，开始小声议论。
裴砚长舒一口气，正准备宣布今日说书结束，送走这几尊大神。
谁知，楚昭却施施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那妖娆的曲线看得周围不少茶客口干舌燥。
她走到裴砚面前，笑意盈盈地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再次石化的话。
“说完了？正好，我们来谈谈同住的事宜吧。为了方便研究你这‘情劫’，本使决定，从今日起，就与你同住了。”
“噗——”
好几个正在喝茶的茶客，当场就把茶水喷了出来。
苏九璃的眼睛瞬间瞪圆，神光差点失控爆开。
顾清晏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
沈砚秋更是小脸煞白，惊得说不出话来。
裴砚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厥。
他强忍着骂娘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楚……姑娘，这万万不可！男女授受不亲，况且我这茶馆打烊，是要清场的！”
他的拒绝义正言辞，但语气里那份心虚，恐怕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去。
“哦？”楚昭也不纠缠，只是那双桃花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不同住也行。”
裴砚刚松了半口气。
“反正，临安城就这么大。”她凑到裴砚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小道士，你这‘情劫’，可跑不掉哦。”
说完，她留给众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在一片呆滞的目光中，身形一晃，如一缕青烟般，翩然离去。
她走了，却留下了一个天大的烂摊子，和一个满头包，即将面临三堂会审的裴砚。
……
夜深人静。
好不容易送走了忧心忡忡、一步三回头的沈砚秋，又用“妖女诡计多端，我自有应对之策，你们切莫打草惊蛇”的理由勉强安抚住了苏九璃和顾清晏后，裴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茶楼后院自己那简陋的住处。
他将门窗关死，整个人瘫倒在床上，感觉比连说十天十夜的书还要累。
他立刻沉下心神，试图联系脑海中的系统。
“系统！系统！在不在？回答我！”
“楚昭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存在？这是不是bUG？”
“你发布的那个紧急任务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窥探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屏蔽？”
一连串的问题被他抛了出去，然而，往日里随叫随到的系统，此刻却是一片死寂。
没有机械的【叮】声，没有冰冷的任务面板。
什么都没有。
裴砚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攫住了他。
就在他以为系统彻底死机的时候，一行冰冷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文字，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阶力量干扰，系统核心受限，部分功能暂时关闭。】
【警告：请宿主谨慎行事，未知存在已锁定您的因果……】
未知高阶力量？
锁定因果？
裴砚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咚咚。”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裴砚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厉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了苏九璃清冷而凝重的声音。
“裴砚，是我。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告诉你。”
裴砚皱眉，起身开门。
门外的苏九璃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她没有进屋，只是站在月光下，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妖女楚昭身上，有一种我曾在神族禁典中见过的气息。”
“那是我神裔一族早已失传，且被列为禁术的‘缚魂咒’的气息！”
“她接近你，绝对不是什么‘情劫’那么简单！缚魂咒一旦种下，便会与目标的灵魂绑定，不死不休，甚至……能窃取对方的一切！”
“裴砚，你可能已经成了她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