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渐熄,余烬的红光在岩壁上涂抹着朦胧的暖色。饱食后的松弛感如同温热的泉水,浸泡着营地里每一根绷紧太久的神经。石岩满足的鼾声粗重,陈景行靠着岩壁,布满老茧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身旁鼓胀的、散发着谷物醇香的皮袋,嘴角带着久违的安稳。阿木蜷在母亲怀里,睡得香甜。
陈沐阳却毫无睡意。篝火的微光在他眼中跳跃,思绪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激荡着层层涟漪。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掠过对面安静坐着的女孩。火光勾勒着她沉静的侧影,也清晰地映照出她微微敞开的兽皮衣襟下,那个深褐色的、三片狭长叶子聚拢状的天然胎记。
这印记……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抬头望向更高处岩壁。夜色如墨,但星河璀璨。“烟径通天”那古老而神秘的符号,在亿万星辰的拱卫下,清晰地烙印在岩壁之上,散发着亘古的微光。他努力回忆着符号的细节,那些如同叶脉般延伸、末端自然收束的笔画线条。在脑海中,符号末端那微妙、流畅的收束感,竟与女孩颈间胎记三片叶子的尖端形态,隐隐重合!不是形似,而是一种神韵上的同源——一种指向未知、源自天地初开般的古老韵律!
心跳在静谧中擂动。这不是巧合!这沉默的女孩,她颈间的印记,与这指向星辰的古老符号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深刻的、不为人知的羁绊!她是谁?来自何方?为何独独她认得这土地上的草木,通晓那些近乎失传的生存技艺?为何她的胎记,竟与这“烟径通天”的符号遥相呼应?
疑问如同藤蔓,缠绕着陈沐阳的心神。他看向女孩,火光下,她深褐色的眼眸正望着洞外奔涌的大河,沉静得如同深潭,却又仿佛映照着星河万里。
“粮有了。”女孩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夜的沉寂。她收回投向大河的目光,转向陈沐阳,也扫过被惊醒的石岩和陈景行。“该走了。”
“走?”石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去哪?怎么走?守着这粮,咱们能熬下去!”
陈景行也挣扎着坐直了些,浑浊的眼睛带着疑惑看向女孩。
女孩没有直接回答石岩的问题。她站起身,走到洞口,指向岩壁上那个在星光下清晰无比的“烟径通天”符号。“路在那里。”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接着,她的指尖缓缓下移,越过符号复杂的主体线条,最终定格在符号底部一个极其细微、仿佛不经意点下的、如同水滴般的末端标记上。
“那里?”陈沐阳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心中疑惑更甚。那标记下方,只有嶙峋的岩石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女孩没有解释。她拿起一根燃烧的、带着明亮火头的粗壮木柴,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出了洞口,走向岩壁下方那片符号末端标记所指的、被黑暗笼罩的嶙峋乱石堆。
“丫头!危险!”石岩一惊,抓起长矛就要跟上。
“等等!”陈沐阳的心猛地一跳,他死死盯着女孩手中的火把,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跟着她!”
三人紧跟着女孩,踏入冰冷的夜色。火把的光芒在乱石堆中跳跃,拉长了扭曲的影子。女孩的脚步轻盈而精准,绕过尖锐的岩石,避开深不见底的缝隙,径直走向岩壁最底部、一处被几块巨大崩落岩石半掩着的、毫不起眼的角落。这里乱石堆积,藤蔓缠绕,仿佛天然的屏障。
女孩停下脚步,将火把凑近那块崩落巨石的根部。火光下,陈沐阳这才看清,巨石底部与岩壁本体之间,并非严丝合缝,而是存在着一个极其狭窄、被垂挂的藤蔓和厚厚的苔藓完全遮蔽的缝隙!若非火把凑近照亮,加上女孩精准的指引,根本无从发现!
“洞?”石岩瞪大了眼睛。
女孩点点头,用燧石小刀割断几根阻挡的藤蔓,拨开厚厚的苔藓层。一个仅容一人勉强侧身挤入的、倾斜向下的漆黑洞口,赫然显露在众人眼前!一股混合着潮湿泥土和陈年腐殖质的气息,带着地底的阴冷,扑面而来!
“这……”陈景行倒吸一口凉气,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这符号底下……竟藏着路?!”
“不是路。”女孩的声音在洞口回荡,带着一丝奇异的回音,“是筏。”
“筏?”三人异口同声,惊疑不定。
女孩率先侧身,举着火把,挤入了那狭窄的洞口。陈沐阳一咬牙,紧随其后。石岩和陈景行也压下心头的震撼,依次挤入。
洞内比想象中宽敞些许,但极其低矮,需要弯腰前行。洞壁湿滑冰冷,布满青苔。倾斜向下延伸了约莫十几丈,空间豁然开朗!
火把的光芒驱散了黑暗,照亮了一个巨大的、如同天然船坞般的岩洞!洞顶高耸,倒悬着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最令人震撼的,是洞中央那片幽深的地下湖水!水面平静无波,倒映着火把跳跃的光芒,深不见底,泛着幽蓝的冷光。
而就在靠近水岸的浅滩处,在火光照耀下,静静地躺着三艘……不,是三具巨大无比的……骸骨!
那并非动物的骸骨,而是某种难以想象的巨大树木被砍伐、掏空后形成的——独木舟的雏形!
三具巨大的、已经呈现深褐色、近乎化石化的树干,被巧妙地搁置在几根同样巨大的横木上。树干的中心部分被掏空,形成粗糙但异常宽大的船舱,边缘还残留着原始工具劈凿的痕迹。树干的两端被削尖,呈现出流线型的弧度。虽然历经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侵蚀,木质已经石化般坚硬沉重,但其作为水上载具的基本形态,依旧清晰可辨!
每一具“独木舟”都庞大得惊人,长度超过三丈,需要数人合抱!它们静静地躺在幽暗的地下水边,如同沉睡了万载的巨兽遗骸,散发着古老而苍凉的气息。
“老天爷……”石岩的声音带着敬畏的颤抖,手中的火把几乎拿捏不稳。他走上前,用燧石斧的钝头敲了敲其中一具树干的边缘,发出沉闷如击石的“笃笃”声。“这……这木头硬得像石头!怎么弄下水?怎么划得动?”
陈景行也震惊得说不出话,只是用手抚摸着那冰冷、坚硬如铁的木质表面,感受着那来自远古的厚重。
陈沐阳的目光则被另一样东西牢牢吸引。在停放这三具巨大“独木舟”的岩壁上方,赫然刻着一幅巨大而古朴的壁画!壁画的线条简洁粗犷,却充满了力量感。画面的中心,正是那三具巨大的独木舟,舟上刻着寥寥几个抽象的人形符号。舟的前方,是奔涌的、线条构成的河流。而河流的尽头,在壁画的最上方,是几颗用特殊矿石颜料点亮的星辰图案!那星辰的排列方式,与岩壁外侧“烟径通天”符号指向的星图,惊人地一致!
壁画的下方,还有几行极其古老、扭曲如虫蛇般的象形文字刻痕。陈沐阳一个字也认不出,但那刻痕的笔触,却隐隐透着一股熟悉感——与女孩处理草药、布置陷阱时那种精准而古老的韵律,如出一辙!
女孩深褐色的眼眸静静扫过壁画和那三具庞然巨物般的独木舟雏形,最后落在幽深的地下湖水上。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岩洞中响起,平静地揭开了谜底:
“祖筏。木石化,太重,难移。”她指向那坚硬如铁的树干,“取骨为架。”她的目光转向岩洞四周散落的、大量粗壮无比、同样呈现深褐石化状态的巨大树枝和树干残骸。“用藤,用胶,捆新木,裹祖骨。”她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包裹的弧形。“造新筏,承祖志,循星路。”
石岩和陈景行听得似懂非懂,但核心意思已然明了:这三具石化巨舟是祖先留下的“骨架”和象征,无法直接使用。但可以用它们作为核心支撑,用坚韧的藤蔓和粘性极强的树脂胶,将新砍伐的浮木牢牢捆绑包裹在祖筏的“骨架”之上,以此为基础,建造能够承载他们所有人、足够坚固的新筏!循着壁画和“烟径通天”所指的星辰之路,离开这里!
希望,如同洞中地下湖水倒映的火光,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眼眸!离开这片绝壁的路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星辰符号,而是有了实实在在的、可以触摸和建造的载体!
“好!好一个‘承祖志,循星路’!”石岩猛地一拍大腿,黝黑的脸上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洪亮的声音在岩洞中激起阵阵回响,“咱们有筏子了!有路了!”
陈沐阳的心也在剧烈跳动。他再次看向岩壁上那古老的壁画和星辰图案,又看向身边沉默的女孩。火光下,她颈间那三片叶子的胎记仿佛也流转着微光。祖筏的骨架,星图的指引,还有这身负神秘印记的女孩……归途的拼图,终于在这一刻,于这幽深的地底岩洞中,拼凑完整。
头顶,是“烟径通天”的星图指引。脚下,是沉睡万载的祖筏遗骸与奔涌的地下暗河。身边,是身负古老胎记的沉默引路人。离开这孤绝崖壁、循着星辰指引踏上归途的基石,已然就绪。接下来,便是以血汗为绳,以智慧为胶,在这先祖遗留的骨架上,建造起属于他们自己的、通向自由与归途的生命之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