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轻飘飘地摊在桌上,上面时砂那娟秀古老的笔迹,此刻却重得像烙铁,烫得人不敢直视,又无法移开目光。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林晓反复看着那行地址,小脸绷得紧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那个地址,像一根生锈的钉子,猛地扎进了记忆里某个被封存已久的角落。
“是……那里?”她抬起头,声音有点发干,带着不确定,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抗拒。
林默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童年故居。
这个词从信纸上跳出来,带着一股陈腐灰尘和焦糊混合的气味,瞬间冲垮了这几个月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
那不是什么充满温馨回忆的地方。
那是他们兄妹逃离孤儿院后,最早落脚的一个棚户区里的破旧板房。地方偏,租金便宜得几乎等于白住,但也鱼龙混杂,环境脏乱差。
他们在那里没住多久。
一场毫无征兆的火灾,吞噬了那片区域边缘的几栋房子,他们那间就在其中。
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具体细节已经模糊了,只记得灼人的热浪,呛人的浓烟,还有林晓吓得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当时拼了命才拉着妹妹从火海里冲出来,两人都灰头土脸,身上还有轻微的灼伤。
之后,那片烧剩下的残骸就被视为不祥之地,再没人靠近。他们也像逃离噩梦一样,彻底离开了那里,辗转去了别处,努力想把那段带着灼痛和恐惧的记忆埋起来。
现在,时砂的信,却直指那个地方。
“我们故事的起点”?
林默心里一阵发堵。那算什么狗屁起点?那分明是一段狼狈不堪、充满恐惧和挣扎的开端!
为什么是那里?
那里除了灰烬和不好的回忆,还能有什么?
“钥匙”……“被遗忘的钥匙”……
信里的字眼在他脑子里打转。
他失去的记忆,时砂提到的“镜像的另一半”,难道都和那个被烧毁的老房子有关?
一种荒谬又让人心悸的感觉攫住了他。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时砂的交集始于观星台,甚至可能更早到“镜碎之地”。但如果信里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的“故事”,或许在他自己都遗忘的童年,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这个念头让他后背发凉。
“哥,我们……一定要去吗?”林晓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眼里流露出恳求。那里对她来说,阴影更重。
林默看着妹妹害怕的样子,心里揪了一下。他何尝不想离那个鬼地方远远的?
但是……
他拿起那张信纸,指尖感受到纸张奇特的韧性。
这是时砂留下的指引。是她在时间长河不知哪个节点,为他铺下的路。
是为了找到她,也是为了解开他自身谜团,目前唯一的、清晰的线索。
逃避了那么久,他还能往哪儿躲?
织网者像阴魂不散的影子,乌鸦社在暗处窥伺,龙组态度暧昧,他自己脑子里还缺了一大块……被动应付了这么久,他受够了!
这一次,不是被别人推着走,也不是为了反击谁。
是为了他自己,为了弄清真相,为了……可能存在的,与那个跨越时间守望他的女子,更早的羁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腾的复杂情绪,看向林晓,眼神变得坚定。
“得去。”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信上提到了‘钥匙’,可能跟我失去的记忆有关。而且……”
他顿了顿,尽量让语气平稳些。
“那是时砂留下的唯一明确的指引。想找到她,我们必须去。”
林晓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她害怕那个地方,但她更相信哥哥,也隐隐明白,有些东西逃避不了。
她最终点了点头,小声说:“好,我听你的。”
决定一旦做出,气氛反而更加凝重。
那不是一次普通的探索,更像是一次对自身过去的掘墓。
林默开始检查装备,动作有些机械。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歪斜的板房,肮脏的巷子,还有冲天而起的火光,以及……火光中,一些模糊的、似乎不属于那段记忆的扭曲光影?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幻觉。
是近乡情怯,还是……那里真的隐藏着什么?
行动前夜,林默几乎没睡。
他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城市的灯火,心里乱糟糟的。
重返故居,直面过去。
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像要亲手揭开一道陈年的伤疤,谁知道下面是不是已经化脓,甚至长出了什么诡异的东西?
时砂的信,像一把钥匙,不仅要打开一扇尘封的门,可能还要撬开他紧锁的记忆。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夹杂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期待?
第二天,天气阴沉,像是要下雨。
两人背着简单的行囊,坐上前往城市边缘的老旧公交车。越靠近目的地,周围的景象就越荒凉,高楼大厦被低矮破败的建筑取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像是什么东西腐烂后又混合着焦糊的怪异气味。
林晓紧紧挨着林默,脸色苍白,手指冰凉。
林默能感觉到她的紧张,他自己的心跳也快得不像话。
当公交车在一个布满铁锈的站牌前停下,他们走下车,看到那片被铁丝网粗略围起来、杂草丛生、依稀能看到焦黑木桩和扭曲金属的废墟时,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就是这里。
他们刻意遗忘,却又被命运强行拖回来的“起点”。
林默站在铁丝网的缺口处,望着那片死寂的废墟,仿佛能听到当年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林晓惊恐的哭喊。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这一次,他不是那个仓皇逃命的孩子了。
他倒要看看,这片烧焦的土地下面,到底埋着什么秘密。
“走吧。”
他深吸一口带着霉烂和焦土味的空气,率先踏入了那片被视为不祥的禁区。
脚步沉重,却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