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齐跌跌撞撞穿过回廊,檐角铜铃正被夜风撞出细碎的清响。
他恍惚看见鞠星婵立在庭院中央,月光为她素白的衣裙镀上一层银边,恍若姑射仙子踏雪而来。
“星婵……”
鹿鸣齐的呼唤散在风里,忽然瞳孔骤缩,“楚楚!楚楚中箭了!”
他踉跄着抓住石栏,仿佛又看见那支翎羽箭穿透穆楚楚心口的瞬间,鲜血在雪地上晕开刺目的一片殷红。
鞠星婵缓缓摊开掌心,月牙形胎记在月光下泛起莹莹清辉。
随着口诀轻诵,那抹月华竟如水纹般在她周身荡漾。
鹿鸣齐怔怔望着她的轮廓渐渐模糊,杏眼化作桃花眸,薄唇变成樱桃口——分明是穆楚楚含笑的容颜。
“楚楚!”
他猛地将人揽入怀中,颤抖的手抚过怀中人如瀑青丝,“我就知道……就知道那支箭定是幻象……”
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对方肩头锦缎。
鞠星婵指尖微颤,最终轻轻环住他的腰身,声音里带着蛊惑人心的柔软:“鸣齐哥哥,我没事。”
画绸与河珠慌忙背过身去。
假山后的夜昙悄然绽放,幽香混着露水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
鞠星婵仰起脸时,眼中噙着的泪珠将落未落,恰似荷叶上滚动的晨露。
“你说过要娶我的,可作得真?”
“千真万确!”
鹿鸣齐捧起她的脸,指尖触及的肌肤温热鲜活。
远处传来更漏声,惊起栖在梧桐上的寒鸦。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上元夜,穆楚楚也是这样在灯海人潮中仰着脸问他:“若我化作星子遁入星河,鸣齐哥哥可会追到天上去?”
鞠星婵察觉他神情恍惚,月牙胎记暗了暗。
她不甘心地追问:“那你娶了我,星婵表妹当如何自处?”
话音未落便觉心口刺痛,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在扎。
我鞠星婵是谁?
就是要与她比一比!
夜风忽然转了方向,吹落一树海棠。
鞠星婵暗中掐诀,胎记渐渐隐去。
鹿鸣齐眼神逐渐清明,这才发现怀中之人分明是星婵表妹。
记忆如潮水涌来——三日前花朝节早上,厢房中,自己仓皇中许下的婚约。
愧疚如藤蔓缠上心头,他退后半步长揖到地:“表妹恕罪,我这就去请父亲提亲。”
他转身狂奔,腰间玉佩与香囊缠作一团。
前院石灯旁,鹿则毅正与烬渊赶往后院,忽见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撞来。
烬渊袖中暗器将出未出,却见是少爷,惊愕当场。
鹿鸣齐嘶声喊道:“父亲!儿子要娶星婵表妹!”
后院中,鞠星婵摩挲着掌心残存的泪珠,轻笑出声。
鹿则毅斜睨鹿鸣齐一眼,未作停留,大步流星迈向后院。
“恭迎中相大人!”
鞠星婵嗓音柔美,眼角泪珠悄然滑落,轻吻大地。
“表小姐请先回西苑歇息,此事我定会责令这小子承担后果!”
鹿则毅说着,突然转过身,滚圆的眼珠子愤怒得几乎要喷火,好在最后一丝理智让他生生把火压了下来,“烬渊,好生照看少爷!带他至我书房静候!”
言罢,他向鹿昕递去一个微妙的眼神,鹿昕心领神会,旋即,几名侍女与小厮匆匆步入厢房,将气息奄奄的姜氏轻轻抬出。
书房内,鹿则毅面色阴沉如水,凝视着鹿鸣齐与杨氏惊人相似的面容,又忆起鹿怡慈所育之子的画像,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脸色愈发铁青。
鹿鸣齐与烬渊已跪地多时,鹿则毅思绪如乱麻般交织,全然不顾鹿鸣齐中毒初愈的孱弱身躯。
他在房中来回踱步,脚底板几乎都要起火星子。
他绞尽脑汁,仍不得其解,这穆家怎么会在顷刻之间就消失无踪呢?
此事务必隐秘,待到“假皇子”归京,名正言顺地归入皇室宗谱,再以皇子之名继承大统,方可公之于众。
否则,一切努力皆将化为乌有,犹如竹篮打水,一场空欢喜。
他激动得身躯都在轻颤。
夜风掠过鹿府高墙,檐角铜铃在风中轻摇,发出细碎的声响。
鹿昕站在书房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直到屋内烛火摇曳的幅度渐缓,他才敢轻叩门扉。
“老爷,姜氏已经处理完了。”
鹿则毅背对着门口,手中攥着一封密信。
他缓缓转身,烛光映照下,眉间沟壑更深了几分。
“她伤势如何?”
鹿则毅蹙起眉头,想起刚才鞠星婵那柔弱委屈地模样,不禁疑惑起来:刚才院中并未其他人,难道是星婵伤了姜氏?
可是,这可能吗?
鹿昕低声道:“姜氏受到不明灵力的侵扰,顷刻间全身血液倒流,若非医官及时用药,怕是……”
“不明灵力?”
鹿则毅瞳孔骤然一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纹。
穆家消失的实在蹊跷,如今府内又现异象,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窗外树影婆娑,无人察觉裴珏正隐匿其中。
他指尖微动,纳米防护眼镜泛着幽蓝的光,将鹿府内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方才鞠星婵对姜氏出手时,若非他暗中阻截,那妇人早已命丧黄泉。
此刻,他目光锁定西苑方向,纳米翼装无声展开,如夜枭般掠向目标。
西苑内,烛火摇曳。
鞠星婵坐在软椅上,指尖轻抚茶盏边缘,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画绸与河珠侍立两侧,屋内熏香袅袅,却掩不住她眼底翻涌的野心。
“父亲,您急着唤回女儿,可是有急事?”
她抬眸,看向暗处
鞠星瀚从阴影中踱步而出,眸中寒光凛冽:“鹿则毅已派大内高手去接那‘假皇子’,我们需在他入皇城前——”
他做了个抹喉的手势,声音压得极低,“永绝后患。”
窗棂边,鹿秉德负手而立,月光透过雕花格栅,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表少爷可好些了?”
他忽然开口,嗓音沙哑。
鞠星婵笑意更深:“已经好多了。”
她顿了顿,指尖轻点桌面,“他刚才……认出了我。”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夜风卷起纱帘,烛火猛地一晃,映得众人神色晦暗不明。
裴珏伏在西苑屋顶,纳米探测器扫描着院中的一切,随即轻轻一点,适时上传。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晨雾如轻纱笼罩着“如归客栈”的飞檐。
裴珏的红色斗篷掠过青瓦,他回头望了一眼鹿府方向——那座朱门高墙的宅院此刻静得像个蛰伏的巨兽,唯有西苑的窗棂间还漏着几点幽暗的烛光。
斗篷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几个起落间,那道红影已消失在苍茫山色中。
灵云裂墟的雾气像有生命般向两侧分开,露出谷底若隐若现的玄色殿宇。
裴珏足尖点过峭壁上的千年藤蔓,惊起数只闪着磷光的夜蛾,这些发光的鳞粉在雾霭中划出流星般的轨迹。
“老裴,辛苦你了!”
大殿中央的玉盘泛起涟漪般的光晕,柏亿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回响。
莹润的光泽映在裴珏脸上,照亮了他重新变得紧致的皮肤——那些岁月留下的沟壑,此刻已被某种神秘能量抚平。
“让我看看,”玉盘的光纹兴奋地波动起来,“哇喔,真的和二十岁时一模一样!”
光晕在殿顶投射出全息影像,对比着裴珏当年在火星星舰基地的照片“\"虽然永生手术没能让我们永葆青春,但这异能量……”
裴珏苦笑着摸了摸下巴,指尖触到的不再是粗糙的胡茬。
晨光透过穹顶的冰晶折射进来,在他脚边投下七彩的光斑。
他望着那些跳跃的光点,解下斗篷,露出内衬里暗藏的纳米探测器。
“此界当真卧虎藏龙。”
全息影像立刻展开成三维星图,标记着幼帝、穆家众人和楚楚最后消失的坐标——它们竟完美重叠在同一个空间节点上。
玉盘的光纹突然凝滞,像结冰的湖面。
“也许这不一定是什么坏事,” 柏亿的声音罕见地迟疑起来,“或许他们并非要与我们为敌,而是预知到了危险,才出手救下他们的!”
殿外传来山风掠过石笋的呜咽,裴珏望向裂缝深处翻涌的雾海。
那里有星光般的能量在流动,恍若无数双窥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