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时装周的余晖尚未散尽,聚光灯带来的热度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订单数字,在“天工集”的后台屏幕上欢快地跳跃、堆叠,如同一场永不落幕的数字烟花秀。然而,在这片看似繁花似锦的表象之下,一股冰冷的暗流正悄然涌动,考验着这个新生帝国最脆弱的命脉——极限产能。
林砚坐在宽敞明亮的新总部办公室里,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而她的眉头却紧锁着,目光落在面前一份刚刚送抵的加急文件上。那不是又一份捷报,而是一封来自罗尔斯律师事务所的正式函件,代表其客户——欧洲顶级百货连锁巨头“拉法耶”集团,就“天工集”单方面无限期延迟交付一批价值近千万欧元的高端定制缂丝手袋及乌铜走银腕表,提出严正抗议,并附上了索赔清单与律师函。
“砰”的一声轻响,是周锐将平板电脑放在她桌上的声音,屏幕上是不断闪烁红色预警的供应链管理系统界面。
“林总,这是第三十七个催货电话了。”周锐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昔日的锐气被连日来的焦头烂额磨去了些许棱角,“拉法耶的冯·卡恩先生,他的耐心已经耗尽。这不仅仅是赔偿问题,他威胁要在整个欧洲渠道封杀我们,理由是‘商业信誉严重瑕疵’。”
林砚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律师函上冰冷的文字。拉法耶集团,这是“天工集”登陆欧洲市场至关重要的桥头堡,一旦失去,不仅仅是经济损失,更是品牌信誉的重创。她仿佛能透过纸张,看到那位以严谨和挑剔着称的德国采购总监冯·卡恩先生愤怒而失望的脸。
“张师傅那边……”林砚抬起眼,看向周锐。
周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清远师傅已经带着他仅有的三个亲传弟子,在工坊里连续熬了七个通宵了。人是铁打的也撑不住,昨天一个小徒弟操作失误,崩断了一块已经织了半个月的经线,前功尽弃。清远师傅什么都没说,只是红着眼睛,拿着那把陪伴了他三十年的竹木梭子,一遍遍地抚摸着。林总,缂丝是‘一寸缂丝一寸金’,更是‘一寸光阴一寸金’。我们接的订单,光是缂丝部分,就算清远师傅不吃不喝,也需要他一个人工作五十年才能完成。”
五十年。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敲在林砚的心上。巴黎秀场的掌声犹在耳畔,《Vogue》的赞誉言犹在耳,但现实却如此冰冷而残酷。将注重“慢工出细活”、极度依赖传承人个人技艺与时间的非遗珍品,投入到追求效率和规模的现代商业洪流中,其间的断裂带,在此刻彻底暴露无遗。
“王铁山师傅的乌铜走银呢?”林砚的声音有些干涩。
“更麻烦。”周锐叹了口气,“乌铜走银的关键在于‘走银’时的火候把握,全凭王师傅一双眼、一双手的感觉。上次尝试让他的大徒弟独立负责一道次要纹饰,结果银丝未能与乌铜完全融合,出现细微的断点,整块表盘报废。材料成本就接近六位数。王师傅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一整天,出来后就一句话:‘这东西,急不来。’”
急不来。可市场不会等你,资本不会等你,那些捧着真金白银、满怀期待的客户更不会等你。
林砚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楼下,车水马龙,这座城市以其固有的快节奏奔腾不息。她的“非遗帝国”,刚刚向世界展示了其无与伦比的文化魅力与商业潜力,却可能因为无法兑现承诺而轰然倒塌。这已不是简单的供应链问题,这是两种不同价值体系、两种不同时间观念的激烈碰撞。
她回想起在云南市集初遇李阿婆时的情景,那条充满生命力却又被困于方寸之间的扎染围巾。她最初的愿望,不过是让这些承载着时光与智慧的物件,能被更多人看见,能被公正地对待。如今,它们的确被看见了,被追捧了,甚至被赋予了奢侈品的光环,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将其拖入另一种“流水线”的危险。
“通知所有核心成员,半小时后,第一会议室。”林砚转过身,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眼神中却多了一抹决绝,“我们必须找到一条路,一条既能让这些手艺活下去,又能让它们有尊严、符合规律地‘生长’的路。否则,‘天工集’就不是重生之地,而是毁灭之源。”
周锐看着林砚,从她眼中读到了熟悉的、面对绝境时才会燃起的火焰。他点了点头,迅速转身去安排。他知道,一场关乎“天工集”乃至整个“非遗纪元”未来命运的内部风暴,即将来临。
办公室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那封来自罗尔斯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函,静静地躺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像一道刚刚撕开、鲜血淋漓的伤口,提醒着林砚,成功的滋味,原来如此苦涩。
第15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