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玲于昆仑虚闭关推演因果的这段时日,她降临此界引发的波澜,非但没有平息,反而随着天宫与翼族探子的回报,在四海八荒的高层中持续发酵。尤其是九重天之上,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愈发浓重。
这一日,天君终于不再满足于暗中观察。一道鎏金镶玉、散发着威严仙气的请柬,由四位手持拂尘、容貌清秀的仙童驾着祥云,恭敬地送到了昆仑虚后山谷外,指名道姓邀请马小玲道友,赴九重天瑶池仙会。
请柬措辞客气,称“闻听有域外高真驾临,道法玄奇,天君心向往之,特设薄宴,以尽地主之谊,兼论大道”,但字里行间透出的试探与不容拒绝的意味,折颜与马小玲都心知肚明。
“来了。”折颜将请柬递给刚刚结束闭关、神光内敛的马小玲,眉头微蹙,“宴无好宴。天君此举,一是想亲眼看看你的虚实,二是想借此机会,向四海八荒宣示他对局势的掌控力。道友若去,恐需应对诸多刁难。”
马小玲接过请柬,指尖拂过那冰凉华贵的材质,脸上露出一丝淡然的笑意:“贫道正欲见识一下此界天庭的气象,会一会这位执掌乾坤的天君。既然邀请了,岂有不去之理?也好叫他们知道,天地之大,非止四海八荒。”
她语气平静,却自有一股睥睨之气。推演因果之后,她对此界格局洞若观火,天宫虽势大,但其根基已因天道不公而动摇,看似威严,实则外强中干。此行,与其说是赴宴,不如说是一次主动的“敲打”与“亮相”。
三日后,瑶池仙境。
但见仙雾缭绕,瑞气千条。白玉为阶,琉璃作瓦,奇花异草遍地芬芳,仙鹤灵鹿徜徉其间。一座座悬浮的玉台之上,早已坐满了四海八荒有头有脸的人物。天族各脉王爷、功勋神将、四海龙王、名山大川的散仙首领……皆衣冠楚楚,宝光熠熠,低声交谈着,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瞥向入口方向,显然都对那位传说中的“域外高真”充满好奇。
天君端坐于最高处的九龙宝座之上,冕旒垂面,看不清具体神色,但周身散发的威严气息,令整个瑶池都笼罩在一片肃穆之中。太子央错、三殿下连宋侍立两侧。天后荼姚坐在稍侧一些的凤座上,凤目含威,扫视全场,尤其是在看到青丘狐帝白止一家(白浅此次并未随行)以及一些素来与天宫不甚亲近的势力代表时,眼神微冷。
当马小玲在折颜的陪同下,缓步走入瑶池时,原本略显嘈杂的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忌惮、或不解,齐刷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只见她依旧是一身素白道袍,并无任何华丽饰物,青丝简束,面容平静,步伐从容。与周围珠光宝气、仙威赫赫的众仙神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有种超然物外、遗世独立的气质。
折颜身为上古神只,地位尊崇,他的陪同本身就已彰显了马小玲的不凡。但更让众仙心惊的是,他们竟然完全看不透马小玲的修为深浅!她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天地融为一体,又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薄纱,缥缈难测。
“折颜上神,别来无恙。”天君的声音自高座上传来,打破了寂静,带着惯有的威严,“这位,想必就是马小玲道友了?果然气度非凡。”
折颜微微颔首,算是回礼。马小玲则上前一步,依照此界礼节,不卑不亢地稽首道:“贫道马小玲,见过天君。蒙天君相邀,荣幸之至。”
她的声音清越,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仙神的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天君目光如电,隔着冕旒落在马小玲身上,试图看穿她的底细,却依旧只觉得一片朦胧,心中忌惮更深。他抬手示意:“道友请入座。”
仙侍引着马小玲和折颜在靠近御座的一处重要席位坐下,这无疑是一种极高的礼遇,但也将她置于了全场目光的焦点。
宴会伊始,自然是仙乐飘飘,仙娥曼舞,琼浆玉液,珍馐美馔。天君与几位重臣、亲王谈笑风生,似乎真的只是一场寻常的聚会。但很快,试探便开始了。
首先发难的是一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仙官,乃是司掌礼法的天枢星君。他举杯向马小玲示意,笑眯眯地问道:“闻听马道友来自天外,道法别具一格,不知贵乡风俗如何?修行之道,与我四海八荒有何不同啊?” 问题看似客气,实则暗藏机锋,意在探究马小玲的根脚。
马小玲淡然一笑,举杯还礼:“贫道家乡乃一隅小界,闭塞寡闻,修行之道,无非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追求天人合一,超脱自在,与贵界大道同归殊途,并无本质不同。至于风俗,更是淳朴简单,不值一提。”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追求大道的共性,又轻描淡写地避开了具体信息。
天枢星君碰了个软钉子,讪讪一笑,不再多言。
接着,一位身着戎装、气势彪悍的神将(乃是天君心腹,素来看不起散仙之流)粗声问道:“马道友既能跨越虚空而来,想必神通广大。不知对我四海八荒如今局势,有何高见?尤其是那翼族余孽,屡有异动,道友以为该如何应对?” 这话语中带着挑衅,似乎想逼马小玲表态,或者让她出丑。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马小玲身上。翼族问题敏感无比,如何回答,极易得罪一方。
马小玲放下酒杯,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神将,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这位将军,可知为何翼族会成为‘余孽’,屡剿不灭?”
那神将一愣,下意识答道:“自然是因其魔性难驯,野心勃勃!”
马小玲微微摇头,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力:“贫道初来乍到,不敢妄断是非。但观天地万物,有因必有果。若一方永远强势,一方永无出路,则怨气滋生,仇恨绵延,循环往复,永无宁日。治标需剿,治本……或许需寻其根源,疏其怨气,方是长久之道。”
她的话语,隐隐指向了天族与翼族矛盾的深层原因,暗示天宫的高压政策并非解决之道。此言一出,不少仙神脸色微变,尤其是那些与翼族有旧怨的,更是面露不虞。但也有一些心思深沉的,如连宋,眼中则闪过思索之色。
天后荼姚冷哼一声,终于忍不住开口,凤目含煞:“马道友此言,倒像是为那些魔孽开脱?难道我天族维护天地秩序,还错了不成?” 她语气咄咄逼人,带着浓烈的排外情绪。
面对天后的威压,马小玲神色不变,只是抬眼看向她,目光清澈如水:“天后娘娘言重了。贫道并非为谁开脱,只是就事论事。天地秩序,本当至公无私,赏善罚恶。若秩序本身便有失偏颇,不能服众,则强权维持,终非良策。譬如……”
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譬如七万年来,有多少有功之臣因出身微末而遭打压?有多少无辜生灵因种族之见而受欺凌?天条森严,可曾真正明辨过是非曲直?长此以往,怨气积于九幽,因果缠于苍穹,恐非天地之福!”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瑶池上空炸响!直接质疑天条的公正性,这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时间,瑶池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仙神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马小玲。就连天君,放在扶手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
折颜在一旁暗暗捏了把汗,同时也对马小玲的胆识佩服不已。
荼姚气得脸色发白,猛地站起身,指着马小玲:“你……你大胆!竟敢妄议天条!”
马小玲坦然与之对视,语气依旧平静:“贫道并非妄议,而是陈述所见。天道昭昭,自有公论。贫道言尽于此,信与不信,皆在诸位。”
她不再多言,重新端起酒杯,自顾自地浅酌一口,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不是出自她口一般。
宴会的气氛彻底降到了冰点。天君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马道友……见识独特。今日之宴,旨在欢聚,论道之事,容后再议。奏乐!”
仙乐再次响起,却再也无法驱散弥漫在瑶池上空的凝重与尴尬。众仙神各怀心思,食不知味。
这场瑶池仙会,最终不欢而散。马小玲的直言不讳,像一根刺,扎进了许多人的心里。天宫试图掌控局面的意图非但没有达成,反而让马小玲借此机会,将“天道不公”的种子,播撒到了四海八荒顶尖势力的心中。暗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更加汹涌了。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域外来的马小玲,绝非易与之辈,她的到来,必将给四海八荒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