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驶入南州地界时,苏晚晚的情绪明显变得复杂起来。她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叽叽喳喳地欣赏窗外风景,而是安静地靠着车窗,目光落在那些依稀熟悉的山水田舍上,带着几分怀念,几分感慨。
萧景玄察觉到了她的安静,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她:“近乡情怯?”
苏晚晚回过头,扯出一个笑:“有点吧。就是觉得……好奇妙。当年我们是戴着‘罪人’的帽子,被押送来的,现在却是……”她摊摊手,身上价值不菲的常服和窗外隐约可见的护卫车队,说明了一切。
萧景玄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而稳定。“都过去了。”
【如今,无人再可欺你。】他的心声平静而有力。
苏晚晚反握住他的手,用力点头:“嗯!所以咱们这次要好好‘视察’一下,看看咱们当年打下的‘江山’!”她很快又恢复了活力,眼睛亮起来,“第一站,就去看看我们那个‘风都能吹跑’的小破屋!”
然而,当他们按照记忆找到那片位于山脚下的荒地时,两人都愣住了。
记忆中的破败茅屋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修缮得整整齐齐、甚至显得有些……庄重的小院。院墙是新砌的,门上挂着崭新的匾额,上面是几个遒劲的大字——“圣居”。院门外,还有几个当地的老人自发坐在那里,像是看守,又像是在悠闲地晒太阳。
苏晚晚目瞪口呆,指着那匾额,声音都有些变调:“圣、圣居?!这什么情况?”
萧景玄的嘴角也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未免……过于夸张了。】
他们刚一下马车,那几个晒太阳的老人就看了过来。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眯着眼打量了他们片刻,突然猛地站起身,激动得胡子都在抖:“是……是先生和夫人?!是你们回来了吗?!”
苏晚晚定睛一看,认出了这是当年常常给她送些自家蔬菜的李阿公。她连忙上前笑道:“李阿公,是我们,我们回来看看。”
“真是先生和夫人回来了!”李阿公这一嗓子,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巨石。不多时,附近的村民闻讯而来,将小院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看着萧景玄和苏晚晚,眼神里充满了激动和崇敬,仿佛看到了下凡的神仙。
“先生!夫人!你们可算回来了!”
“多亏了先生夫人当年教我们种新作物,如今日子好过多了!”
“夫人您还记得吗?您还给我家娃儿看过病呢!”
七嘴八舌的问候和感激涌来,让苏晚晚眼眶有些发热。她笑着和熟悉的乡亲们打招呼,萧景玄虽依旧话少,但也微微颔首回应。
李阿公自豪地指着那小院:“先生夫人走后,咱们大伙儿一合计,就把这屋子好好修了修!这里是咱们南州的福地啊!多少娃儿都来听过先生夫人当年在这里吃苦耐劳、造福乡里的故事呢!”
苏晚晚内心:【吃苦耐劳是真,造福乡里……当时纯粹是为了活下去啊!】她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阿公和乡亲们有心了。”
这时,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人群里钻出来,好奇地拉着苏晚晚的衣袖:“夫人夫人,我阿娘说您以前在这里住的时候,还会用草药跟小鸟说话,是真的吗?”
苏晚晚:“……”
萧景玄:“……”
众人:(期待的目光)
苏晚晚干笑两声,蹲下身摸摸孩子的头:“这个啊……是阿娘跟你开玩笑的。” 【救命!这传言也太离谱了!灵犀力是这么用的吗?!】
在乡亲们热情洋溢的“导游”下,萧景玄和苏晚晚参观了这座“圣居”。里面布置得简单却干净,甚至还在墙上挂了几幅描绘他们当年“事迹”(比如苏晚晚义诊、萧景玄带领大家开荒)的粗糙画作。
看着画上自己被描绘得如同救苦救难的菩萨,而萧景玄被画得如同下凡的天神,苏晚晚憋笑憋得肚子疼。她偷偷瞄了一眼萧景玄,只见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画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自己,耳根似乎又有点泛红。
【有辱斯文。】这是他内心的评价。
从“圣居”出来,谢绝了乡亲们要设宴款待的美意,两人信步走到了他们曾经开垦过的那片荒地。如今这里已是良田千顷,金黄的稻穗在风中摇曳。
“还记得吗?”苏晚晚指着田埂边一块特别大的石头,“你当年就是坐在这里,一边看着我辨认野菜,一边在心里吐槽我连荠菜和蒲公英都分不清。”
萧景玄眼底泛起笑意:“记得。你后来恼羞成怒,故意指了一堆苦菜给我吃。”
“谁让你在心里笑话我!”苏晚晚理直气壮,“而且你最后不也面不改色地吃完了?” 【明明苦得脸都僵了还要装没事!】
“嗯。”萧景玄看着那片稻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如今,这里很好。”
午后,他们去了苏晚晚曾经摆摊义诊的那棵大榕树下。树荫依旧浓密,树下却多了一个小小的石头台子,旁边立了个木牌,上面写着“神医娘子义诊处”。
苏晚晚抚摸着那光滑的石台,仿佛能看到当年自己坐在这里,耐心为一个个村民看诊的场景。那时前途未卜,心中惶恐,唯有在帮助他人时,才能感受到一丝自身的价值。
“现在想想,那时候虽然苦,但好像……也没那么糟。”她轻声道。
萧景玄站在她身侧,目光悠远。“嗯。”他顿了顿,补充道,“因为有你在。”
【若无你,那段岁月,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笼。】他的心声低沉而真挚。
苏晚晚心里一甜,正想说什么,却被一个惊喜的声音打断。
“夫人!真的是您!”
只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快步走来,脸上满是激动。苏晚晚认出这是当年她救过的一个难产产妇春妮。
“春妮?这是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苏晚晚惊喜地看着她怀里虎头虎脑的小娃娃。
“是啊夫人!多亏了您当年救了我们母子!”春妮说着就要跪下,被苏晚晚赶紧扶住。“这孩子小名就叫念恩,就是要他永远记得夫人的恩情!”
苏晚晚看着健康活泼的小念恩,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和温暖。这比任何歌功颂德的奏章都更让她觉得,过去的种种艰难,都是值得的。
离开大榕树时,夕阳已将天边染红。两人漫步在熟悉的乡间小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陛下,您说,要是我们当年没被流放,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苏晚晚忽然问道。
萧景玄沉默片刻,缓缓道:“或许,朕还是那个困于朝堂的宸王,你还是那个需要时刻谨慎的王妃。不会有机缘,看清这世间另一面的真实,也不会……有如今的你我。”
苏晚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啊,如果没有南州的这段经历,他们或许永远只是权力金字塔顶端的符号,永远不会知道民间疾苦,永远不会如此紧密地相依为命,也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真正懂得平凡生活的可贵。
“所以,因祸得福?”她笑着歪头看他。
萧景玄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目光温柔而坚定:“是。得你,是朕最大的福。”
晚风拂过,带来稻田的清香。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却又仿佛一切都没变。变的只是身份,不变的是这片土地上留存的情谊,以及他们之间,历经风雨后愈发沉淀深厚的感情。
苏晚晚想,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从深渊里携手爬出,最终站在了阳光之下,还能回头看看来时的路,笑着说出“都过去了”。
(随行暗卫笔记:开明元年夏,太上皇与太上皇后抵南州,万民拥戴,竞相瞻仰。“圣居”之名,始见于史。帝后观旧居,抚稻田,忆往昔,神色怡然,情深愈笃。南州之行,非为游历,实为……衣锦还乡,告慰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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