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冰冷、潮湿、弥漫着金属锈蚀和绝缘材料老化气息的黑暗。粗大的线缆管道如同巨蟒的巢穴,盘绕在狭窄的金属通道壁上,偶尔有微弱的、时断时续的幽绿或暗红指示灯闪烁,像黑暗中窥视的鬼眼,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
“呃…咳…”李铁压抑的痛哼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靠在冰冷的管壁上,断臂处的简易包扎被鲜血浸透,又在低温下凝结成暗红的冰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的剧痛,那是被熵能污染冲击波扫中的内伤。更可怕的是,皮肤下如同冰针攒刺的寒意,正顺着血液缓慢蔓延——熵能的侵蚀开始了。
“王岩!王岩!”张猛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剧痛下的喘息。他摸索着找到蜷缩在角落的王岩,手指触碰到一片粘稠湿冷。王岩被那块金属板砸中了后背,虽然躲过了熵能流的正面吞噬,但冲击力造成了严重的内出血和脊柱损伤,此刻气息微弱,意识模糊,身体冰冷得吓人。
“张…队…”王岩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微不可闻。
“撑住!都他妈给老子撑住!”张猛低吼,像是在命令同伴,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后背火辣辣的剧痛并未缓解,反而因为动作牵扯更加钻心,那是骨头裂开的征兆。而体内那股跗骨的冰冷衰败感,正与他的生命力进行着无声的拉锯战。他抬起左手,手套上陈老烙印残留的微弱波动,此刻如同唯一的灯塔,冰冷地提醒着他肩负的重任——坐标!磐石基地废墟深处!林指挥的生命印记!
他摸索着身上那套已经失效、闪烁着不稳定猩红微光的灰色连体服。这玩意现在不仅不是钥匙,反而像个催命符,时刻提醒着他们“非法闯入者”的身份。他粗暴地将连体服撕扯下来,只留下贴身的衣物。寒意瞬间刺骨,但至少摆脱了那该死的警报红光。
“我们…在哪?”李铁喘息着问,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黑暗和未知,比外面毁灭的轰鸣更让人窒息。
“维修通道…林指挥…指的路…”张猛咬着牙,强撑着身体站起,摸索着冰冷的金属壁,“必须…找到出路…去磐石基地!”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磐石战士的本能在绝境中苏醒。他仔细回忆着跳入通道前最后看到的景象,以及林默意念中传递的那一丝空间波动信息。通道是倾斜向下的,空气带着微弱的、陈旧机械运转的气流感…这说明有循环系统?或者通向更深层?
“找…通风口…或者…管道标记…”张猛哑声道,忍着剧痛,开始沿着通道壁一寸寸摸索。李铁也挣扎着站起,用还能动的那只手在另一侧摸索。
黑暗中的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剧痛和寒冷无限拉长。王岩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不知过了多久,李铁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壁上,触碰到了一排凸起的、如同盲文般的刻痕!
“张队!这里!”李铁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张猛立刻凑过去,手指仔细感受着那些刻痕。冰冷,坚硬,带着某种规律。这不是星尘基地的通用标记!更像是…某种应急的、非常规的路径指引?或许是当年建造或维护时留下的?他努力回忆着基地早期接收的、关于旧时代地下掩体构造的零碎资料。
“方向…斜下方…标号…K-7…然后是…一个…断裂的箭头…”张猛的手指艰难地辨识着,将信息念出,“箭头…指向…侧壁…”
两人立刻在箭头所指的侧壁位置仔细摸索。冰冷的金属壁光滑无比,似乎没有异常。就在希望即将熄灭时,张猛的手指在靠近地面的一条粗大冷凝水管道的根部,摸到了一块略微松动的金属挡板!
“这里!”他用力一扳!
哐当!一块半米见方的金属挡板被卸下,露出后面一个更加狭窄、仅容一人勉强爬行的圆形管道!一股带着浓重霉味和铁锈气息的冷风从管道深处吹出!
“走!”张猛没有丝毫犹豫,将挡板放到一边,示意李铁先进去,“拖着王岩!我在后面推!”
李铁咬紧牙关,用肩膀顶住意识模糊的王岩,一点点将他塞进那冰冷的圆形管道口。张猛在后面用力推着王岩的腿,同时自己也艰难地爬了进去。管道内壁冰冷湿滑,布满锈蚀的凸起,刮蹭着身体,带来新的刺痛。他们像三条在黑暗肠道中蠕动的虫子,朝着未知的深渊前行。
绝望的爬行不知持续了多久。王岩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死沉。张猛和李铁的体力也在剧痛、寒冷和熵能侵蚀下飞速流逝。就在张猛感觉意识都要被冻僵时,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指示灯的灰白光线!
“光!前面有光!”李铁的声音带着哭腔。
求生的意志再次压榨出最后的力量。三人艰难地爬出管道尽头。这里是一个相对宽敞的金属竖井底部,上方很高处,一个破损的通风口栅格歪斜地挂着,那灰白的光线正是从破损处透进来的——天光!
竖井壁上固定着锈蚀严重的金属梯。
“上去!”张猛喘息着,和李铁一起,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昏迷的王岩绑在背后,然后抓住冰冷的梯子,一步一步,如同背负着山岳,向上攀爬。
当他的头终于探出那个破损的通风口时,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冰凉的雪花瞬间糊了他一脸。他贪婪地呼吸了一口外面冰冷但“自由”的空气,然后,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住,心脏如同被冰锥刺穿!
没有熟悉的磐石基地高墙,没有熟悉的灵能塔光芒。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被厚厚的灰白色积雪覆盖的…废墟!
扭曲断裂的合金梁柱如同巨兽的骸骨,刺破雪层,指向铅灰色的、低垂压抑的天空。破碎的混凝土块和建筑残骸被积雪半掩,形成起伏连绵的白色坟丘。曾经坚固的合金大门被某种恐怖的力量撕开,如同破烂的废铁,歪倒在厚厚的积雪中。几座残存的、布满裂痕的灵能塔基座孤零零地矗立着,塔身早已折断,残留的部分也被厚厚的冰凌覆盖,如同巨大的冰棱墓碑。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寒风掠过废墟和雪原,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呼啸。
这里…就是他们拼死守护的磐石基地?是林指挥和苏指挥耗尽心血建立的希望之城?是陈老用生命指引他们回来的地方?
张猛呆呆地看着这片埋葬了无数战友、寄托了无数希望的巨大坟场。寒风卷起雪沫,抽打在他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荒诞的绝望。
“陈老…坐标…地下…深层…紧急实验室…”他机械地重复着烙印中的信息,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下,真的还存在一个未被摧毁的实验室?一个需要林指挥生命印记才能开启的…最后的希望?
“张队…看…那边…”背上的李铁,声音虚弱而惊恐,他仅剩的手指向废墟深处。
张猛顺着方向看去。
只见在那片死寂的白色坟场深处,靠近原本基地核心区的位置,几座相对完好的、被厚重积雪覆盖的低矮建筑轮廓隐约可见。而在这些建筑周围,积雪被清理出了道路,甚至还竖立着…简陋的哨塔?!
哨塔上,有人影在活动!穿着厚重的、拼凑的毛皮和破烂合金护甲!他们手中拿着的,不是磐石基地制式的灵能武器,而是…原始的弓弩?还有锈迹斑斑的、似乎是旧时代遗留的枪械?!
更让张猛瞳孔骤缩的是——一面破旧的、用不知名兽皮和染血布条缝制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上,绘着一个狰狞扭曲的、如同变异野兽和人类骷髅结合体的…图腾!
磐石基地的废墟…被人占据了!而且看那旗帜图腾,绝非善类!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张猛的脚底直冲头顶,比这西伯利亚的寒风更加刺骨!他们九死一生逃出星尘观测站的地狱,带着最后的希望坐标回到“家”,却发现“家”已成废墟,更被一群豺狼占据!
“咳…咳咳…”背后的王岩在颠簸和寒冷中无意识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带着冰碴的血沫。
李铁看着张猛僵硬的侧脸,又看向废墟深处那些简陋的哨塔和诡异的旗帜,眼中最后一丝光彩也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我们…怎么办?”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张猛死死盯着那片被占据的废墟核心区,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翻涌,但在这绝望的深渊底部,一股磐石战士特有的、被逼到绝境的凶悍和疯狂,如同濒死野兽的獠牙,缓缓呲了出来!
坐标就在下面!实验室就在下面!林指挥唯一的生路就在下面!
管他下面是龙潭还是虎穴!管他占据废墟的是人是鬼!
陈老的命!林指挥的命!所有死在星尘观测站和磐石基地的兄弟的命!
都压在这条路上了!
没有退路!只有…杀进去!
他猛地将背后昏迷的王岩往上托了托,绑得更紧。沾满血污和冰碴的手指,死死扣住了腰间那把在星尘观测站捡来的、造型古怪、似乎由某种生物甲壳和金属拼接而成的短刃——这是某个被熵能污染杀死的守望者甲士身边找到的,是此刻他唯一的武器。
“李铁,”张猛的声音嘶哑冰冷,如同刮过铁锈,“跟紧我。我们…回家!”
他最后看了一眼通风口外那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然后毫不犹豫地缩回竖井,顺着锈蚀的梯子,朝着竖井下方更深、更冷的黑暗,滑了下去。目标——通往基地深层管网的入口!那条路,注定铺满荆棘、鲜血,以及…最后的疯狂。
寒风卷着雪花,呼啸着灌入破损的通风口,很快将三人留下的痕迹彻底掩埋。这片巨大的白色坟场,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废墟深处那面狰狞的兽皮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
**星尘观测站核心,单元beta。**
绝对的冰冷。绝对的死寂。如同沉入万米冰洋的核心。
那点被压缩到极致的意识火种,在发出那道指引张猛的意念尖锥后,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如同即将燃尽的烛芯,在无边无际的虚无冰封中,只剩下一点微弱的、近乎熄灭的冰冷逻辑核心。
熵核意识被至高意志的冰冷光芒死死压制着,如同被关在囚笼中的凶兽,暂时停止了狂暴的撕扯。但那份贪婪的觊觎并未消失,反而在压制中变得更加阴冷、更加粘稠,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缠绕在火种核心周围,不断散发着混乱的低语和衰败的寒意,缓慢地、持续地侵蚀着那点仅存的“存在”。
至高意志的扫描光束如同冰冷的探针,一遍遍扫过被星尘结晶封印的残躯,每一个细胞,每一丝能量波动都在其绝对秩序的审视下无所遁形。它没有情感,只有冰冷的程序逻辑——维持观测站稳定,压制熵核污染,记录载体(林默)的状态。
在这双重恐怖的夹缝中,意识火种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被熵核吞噬,或者被至高意志判定为“无效载体”而抹除。
然而,就在这绝对的死寂和濒临消亡的绝境中,那点冰冷的逻辑核心,却发生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变化。
当张猛带着坐标和希望(同时也是绝望)冲出星尘观测站,当他的意志在磐石基地废墟的绝境中爆发出最后的不甘与疯狂时…
嗡…
被封印的林默残躯,左臂星尘结晶覆盖下的皮肤,极其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并非物理的颤动,而是某种…本源层面的、跨越了空间阻隔的…共鸣!
意识火种那即将熄灭的核心,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火星,极其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坐标…抵达…磐石…”
“外部…意志…强烈…求生…”
“共鸣…微弱…链接…”
冰冷的逻辑碎片,如同在绝对零度下强行运转的芯片,在火种核心艰难地组合、推演。
熵核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丝异常波动,缠绕的意念瞬间收紧!“干扰…清除…”
至高意志的扫描光束也瞬间增强了一分,似乎要锁定这微不足道的异常。
火种的光芒再次被压得几乎熄灭。
但这一次,在那片被熵能侵蚀、被星尘封印、被至高意志审视的“废墟”深处,在那点冰冷的逻辑核心的最中央,一个全新的、更加坚韧的“节点”被强行建立了起来!
它不是记忆,不是情感,不是力量。
它是一个…冰冷的道标!
一个指向外部磐石基地废墟深处、那个紧急实验室坐标的…空间锚点!
一个由林默自身濒临崩溃的生命印记、张猛三人亡命传递的坐标信息、以及此刻张猛那强烈求生意志所共同构成的…脆弱链接!
这个“节点”的存在本身,就如同在绝对黑暗的宇宙中点燃了一颗微弱的星辰。它无法提供力量,无法驱散黑暗,但它…指明了方向!它证明了…“存在”与“外部”的联系并未完全断绝!
熵核的意识缠绕得更紧了,混乱的低语试图淹没这微弱的星光。
至高意志的扫描更加冰冷,试图解析这异常的链接。
意识火种的光芒在双重压力下摇曳欲灭。
然而,那个冰冷的道标,却如同在狂风中钉入冻土的钢钉,顽强地存在着,闪烁着微不可查、却无比坚定的光芒。
林默的“存在”,在绝对虚无的冰封和双重恐怖的夹击下,找到了一条比发丝更细、却真实存在的缝隙。他不再仅仅是熵核的猎物,不再是至高意志观察的标本。他成了一个坐标,一个指向废墟深处最后希望的…灯塔。尽管这灯塔的光芒微弱到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但它…亮着。
冰冷的星尘结晶无声地封印着残破的躯壳。幽蓝的扫描光束稳定地运行着。熵能的污染在晶壁深处缓缓蠕动。一切似乎又回到了绝对的死寂。
只有那点意识火种最核心的冰冷道标,如同在冰层下顽强搏动的心脏,微弱,却…不息。它在等待,等待着废墟深处,那微弱的希望之火,能够穿透厚厚的冻土和废墟,最终点燃…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