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鬼雾的后续交流中,陆离终于明白了。
他此前所见的虫神、鸟神,乃至雪原上的雪兽,皆非自然诞生,而是天道留下的暗子!
包括那所谓“一人一宗”的轮回殿,也不是什么自古传承,而是外界化神亲手布下的棋子!
这些存在,皆被赐予了比长垣土着更为完整的规则与道法,因此同阶之下,远胜于常人。他们的真正使命——便是此刻杀入黄泉天阶,欲解救被蛮祖封印的化神本尊!
若那尊化神脱困,整片天地将重新回到他的掌控。
到时,所有生灵,尽数为祭品,再无自由可言。
蛮祖以身化狱,封镇至今。可岁月无情,封印之力逐渐衰弱,那位化神,已然要破狱而出。
此时的唯一生机——
便是送蛮祖的传人,也就是诡骨的主人——陆离,从九十九阶通道踏出这片天地,进入外界!
唯有在那里,他才有机会补全残缺,自成十全十之身,归来后彻底解放这片牢笼天地。
然而,这一条路……几近绝望。
要修炼到化神,何其艰难?
更何况,外界之人皆是天生十全十,生来便掌握完整规则,随便一个放入长垣,都能成为无敌的同阶霸主!
而长垣中的修士,先天残缺,能走到化神已是凤毛麟角。纵览无数岁月,能与外界争锋的,也唯有一位——蛮祖。
如此鸿沟,如何弥补?
光是补全自身残缺,便已难上加难。
可这,便是所有前辈拼死所遗留下来的唯一生机。
因为,天道的传人已杀来,外界化神即将脱困,时不我待!
而陆离——
在这一刻,成了整片天地,唯一的希望。
陆离心神翻涌,胸腔像被铁锤擂击。
唯一的希望?
这五个字,荒谬得近乎笑话。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的血迹,唇角冷冷一勾:
“凭我一个人……去对抗外界的十全十之人?可笑!世上多少天骄埋骨,这天地多少代的修士挣扎而死……他们都没能走出去,却要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笑意冰冷,却带着苦涩。
可很快,那丝冷笑消散,被压抑的沉重吞没。
陆离长久地沉默,胸口的诡骨仿佛灼烧,骨纹隐隐发光。
他清楚自己能走到今日,不靠天道的施舍,不靠谁的庇护,全凭一路鲜血,一路白骨。
自由……那才是他唯一求过的东西。
“若真如你们所说,这天地是牢笼,那我,至少要先把门推开。”
“能不能杀回来……那是之后的事。哪怕死,也要死在尝试的路上,而不是苟活在别人的圈养里。”
目光渐渐凌厉,陆离抬起头,呼吸里多了一分锋芒:
“蛮祖……你赌在我身上。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成,但既然有寻找自由的机会,那我,就一路走下去。”
……
陆离一路疾行,鬼雾化作无数细流涌入体内,诡骨滚烫如火。
他没有停留,脚步急切,直入——八十八层!
天地骤然一空。
这里没有雪兽,没有虫潮,没有火阳鸟。
只有寂静。
在这寂静的中央,三枚玉柱散发出浓郁到极致的灵息,宛若天地之心。
而在玉柱之前,盘坐着一道人影。
那人形同枯槁,皮包骨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然而周身却流淌着厚重如山岳般的气息。
他的眼睛半闭半睁,仿佛已死去万年,却在陆离出现的一瞬,缓缓抬起。
“年轻人……”
干涸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犹如从九幽深渊传来。
“你终于来了……”
陆离心头一震,浑身血液轰然沸腾。
他直直望着眼前的老人,只觉那双浑浊的眼眸中,藏着漫长岁月的沧桑与浩劫。
“我乃……蛮天!”
“蛮天!”
闻言,陆离恭敬行礼,心中翻涌。
一路能安然登至此处,皆因眼前之人暗中布下的指令。
这位老人,是蛮族自蛮祖之后的又一代绝世天骄。
他曾带领族人,从天阶第一层一路杀至八十七层,以血肉铺路,只为寻找答案。
而如今,他已然干枯如柴,仿佛只剩最后一口气。
老人眼眸深陷,声音嘶哑却坚定:
“少年人,你便是蛮祖的传人吧……
本来,这个传承,本应落在我身上。
可我……胆怯了。
我没有勇气踏出这片天地,不愿面对那更黑暗的未来……”
他顿了顿,胸膛急促起伏,眼中闪过痛苦的光:
“甲子之前,有个人族少女到来……
她也退却了……她带走了蛮祖的骨。
她说,她会去天阶之外,为我等寻来真正能承受因果的希望。”
“便是你吧!”
陆离神色一愣,脑海轰然,眼前忽然流转——
记忆深处的碎片,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一切故事开始的溶洞之内!
血光!哭喊!残影!
那一刻,他终于看清:
杀死地魁王的,不是别人……
杀死秋月的,也不是别人……
甚至,亲手斩断两位哥哥命脉的,都是自己!
那时,他初掌诡骨,被蛮祖残留的魔念侵蚀。
为了守护秘密,为了守住诡骨,他在魔念驱使下,竟亲手屠尽至亲……
连秋月,也是被陆离亲手斩断在墙壁之上,而后伪装成和地魁王斗至死的假象!
而这一切,陆离竟浑然不觉。
蛮祖魔念悄然伸入他的神魂,以吞噬道残留的血煞与执念,篡改了他的记忆。
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被重新拼接成另一个版本:是秋月夺舍,是她害死了亲人,是她才是那场劫难的罪魁祸首。
于是,他心底的痛苦与愧疚,被人为转移;
于是,他相信了谎言,任由自己沉溺于“秋月是凶手”的假象之中。
而真正的事实,残忍至极。,他屠的是至亲,毁的是至爱。
一切的源头,都源自那枚诡骨——
它以魔念操控,让他在残缺的天地里苟活,背负着错误的恨意,却不自知。
“啊——!”
陆离胸口撕裂般疼痛,抱头嘶吼,浑身颤抖。
“原来……原来我才是魔!我才是魔啊!”
老人颤巍巍走近,伸出枯槁的手,轻轻拍了拍陆离的肩膀,声音里满是哀叹:
“少年人……此事,该由我等蛮族向你赔罪。吞噬之道杀伐太重,难免夹带魔念,反噬传承……”
陆离双目血红,猛地抬起头,厉声嘶喊:
“秋月!你为何从未告诉我!为何!”
他再不压制分魂,直接透过分魂联系贯通镇魂塔,怒声质问。
片刻的死寂之后,镇魂塔内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回响:
“哈哈哈!陆离……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声音忽而狂笑,忽而哽咽,直到后来,秋月的分魂哭了,哭的撕心裂肺:
“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熟悉的神魂刺痛再一次透过分魂传来,像千万根细针扎入脑海,痛得陆离眼前发黑。
可这一次,他没有切断联系。
任由那痛苦像海潮一样席卷全身。
“你为何……要一直用痛苦折磨我!秋月!”
陆离低声开口,声线却像被生生撕裂。
明明以他如今对分魂的掌控,他已经可以轻易切断这份折磨;但他却没有。
片刻死寂,忽然传来秋月的哭声,沙哑而凄厉:
“陆离……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我恨你!我只有你能欺负了……我再也欺负不了别人了……”
那哭声撕心裂肺。
陆离胸口猛然一紧,心痛得几乎要窒息。
就在这一瞬,他忽然明白了。
她为什么一直折磨自己——
因为他曾亲手将她击杀,让她只剩残魂!
她为什么又一次次暗中帮他——
因为他是蛮祖的希望,也是这片天地唯一的希望!
两种情绪,在她身上并存、撕扯。
“秋月……”
陆离喉咙哽咽。
秋月忽然大笑,笑声却带着哭腔:
“哈哈哈!你现在终于知道一切了!你怕不怕?陆离,你怕不怕?!”
陆离紧紧攥住拳头,眼底血丝纵横,呼吸沉重却坚定:
“我不怕……”
他咬牙,声音像是刻进骨子里的誓言:
“等我回来。秋月……我一定会找到你。”
这一次,他的承诺,不再夹带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