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非疯了,疯得彻头彻尾。
时而语无伦次、胡言乱语,时而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萧祈年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后,便没了耗下去的兴致——这人嘴上说着疯话,眼底那点未散的算计却骗不了人,萧祈年并不信他是真的疯了。
指尖微动,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江非的眉心就绽开了一朵血花,他双眼圆睁,到死都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萧祈年缓缓起身,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先说了一句:“处理干净。”
又添了一句:“邱老婆子留下,送入京。”
“是。”何钧安应得干净利落没有半分迟疑,就好像他已经做过无数次这种事。
墨团自何钧安的肩头跃下,犹豫了片刻,还是跳到了萧祈年肩头。
它以为那绳子杀人不眨眼,没想到萧祈年更甚。这破庙中满溢的血气,到底是谁疯?
墨团烦躁得揉了揉自己的猫脸,它现在只想立刻回去,回到情绪稳定的凡栖身边,心好累。
“舟舟如何?”萧祈年如约在最后一缕斜阳落下时回到了客栈,他直接去了江晚的房间。
“应是无大碍。”江晚道。虽然这一路上被断断续续喂了不少蒙汗药,但是她用灵力替他梳理过经脉,留下后遗症的可能性不大。“白日里霜翎回来过一趟,萧筱找到了。另外关于舟舟的情况,我向京中递了信。”
“好。”萧祈年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
江晚下午从店家那边要了些羊奶,舟舟刚刚吃饱,这会儿已经睡熟了。江晚给他盖好被子,吩咐忆儿看着点,随后与萧祈年一同去了隔壁。
“其他的孩子我也瞧过了,没什么大问题。”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嗯,等何钧安回来,我会让他安排人将这些孩子送回去。”墨团入了所有人的梦,孩子的来处罗小峰和吴艳再清楚不过。
江晚没有再问,径直走到房间中央的木桌旁,一一掀开倒扣着的粗瓷碗,氤氲的热气和饭菜的香味一下子散开在空气里,她冲着萧祈年灿然一笑:“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还热着,随便对付两口?”
日落前忆儿备好的饭菜,索性夏天也不会冷得太快。这一日辛苦,想必还没顾得上吃饭。
“好。”萧祈年顺着江晚坐下,乖得不像话。若非墨团一进门就火急火燎的蹿去了凡栖房间,此刻定会惊掉下巴。
食不言,寝不语。
江晚就坐在萧祈年旁边,托着腮、发着呆、静静地等他吃完。
“在想什么?”萧祈年在吃得差不多时,放下筷子,好奇地看向盯着桌子上一盘青菜却两眼空空的江晚,不明所以。
“嗯?”江晚闻声回神:“什么都没想。”
仅仅是发呆。
萧祈年:?
江晚轻笑:“这是修清静。”
萧祈年:发呆等于修清静?
他不懂,但是却不妨碍此刻的心情舒展、放松、无比安宁。这是除了她以外,无人能带给他的感受,即便是师父在时,也不曾有过。可是——
萧祈年认真地看着江晚:“……江非死了。”
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半分隐瞒。
“你杀的?”江晚歪了歪头问,语气平静。
“是。”他没有说谎,但是面对着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晚晚,却莫名有些心慌。“你——”
“很奇怪。”江晚忽然开口。
“嗯?”萧祈年愣了一下,没太反应过来:“什么奇怪?
“刚刚杀了人,为什么你身上的气息还这么干净?”没有一丝血气缠身。
他被她问得一怔,下意识地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袖口,什么干净气息?他没有闻到。最终只好摇摇头:“我不知道。”
“唔……”江晚放下托腮的手看着萧祈年,直呼他的名字:“萧祈年——”
“嗯?”
“我见过许多沾了人命的人,他们身上的血气,重的几乎能够凝实如甲。”
听到这话,萧祈年觉得自己的心跳乱了半拍,可他依旧佯装镇定地问:“晚晚想说什么?”
“你却不一样。其他且不提,只朔月谷那一战,便足以让你身上的血光冲天。但是,你没有。”不仅没有,反而干净得像个出世即出家的和尚。
“……”这个问题,萧祈年也答不上来。关于他的身份,晚晚的师父北天仙翁说是去帮忙打听了,可至今没回。
“好了,咱不说这个了。”江晚主动切断话题,回答了上一个问题:“他死不足惜。”
“嗯?”萧祈年一时间没跟上江晚的思维,过了几息功夫刚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时,江晚已经在解释了:
“先前江家村走那一遭,早已将我们姐弟二人与江非之间的羁绊斩断。于我而言,江非只是个以拐卖孩童为生的拍花子,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萧祈年闻之,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虽然早就想到了晚晚的态度,但是如今听她亲口说出,还是不一样。
随后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关于南边升崖洞的白先生。
“此次七曜山的事忙完之后,我会派人去那边查一查。”将事情简单与江晚提了提后,萧祈年又说了这么一句。
既然赵亚武还在心心念念搭上那个白先生的线,就说明对方还在。
“似灵泉的仙药?特殊命格……”江晚屈指敲了敲桌面,沉吟了半晌,才答了个“好”字。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她也想见见。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叩门声。
“进。”萧祈年道。
何钧安推门而入:“主子,那个叫吴艳的想要见您。”
“吴艳?”萧祈年蹙了蹙眉,他记得,吴艳就是那个女生男相的拍花子。
萧祈年转而看向江晚,江晚倒是无所谓:“那就一起去看看?”
“唳——”
夜色如墨,一团白影落在朱门大院内的飞檐翘角上。
那是一只海东青,羽色如雪,唯有尾尖缀着几缕墨黑,金瞳在夜色里亮得像淬了光的碎金。
很快,一道身影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推开房门,连鞋履都未顾上系紧,急匆匆地朝着院中奔去,行至院中她甚至顾不上站稳,立刻回身仰起头,向那只海东青伸出一只胳膊,眼底满是急切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