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伟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挤出一点嘶哑的气流声,像破旧风箱的最后喘息。他用力清了清嗓子,试图发出哪怕一个清晰的音节,但声带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又干又痛,只能制造出难听的摩擦噪音。
他愣住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昨晚睡觉前还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斑。手机屏幕显示,早上七点半。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冰箱低沉的运行嗡鸣和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他试着哼唱了一句最喜欢的歌的调子。
没有旋律,只有断断续续的、不成调的气息声。
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爬上脊背。是急性喉炎?还是……
他冲到洗手间,对着镜子张大嘴巴,用手电筒照向喉咙。黏膜有些充血,但看起来并不严重,绝不至于完全失声。
恐慌开始像细密的蛛网,缠绕住他的心脏。他是一名线上口语教师,靠声音吃饭。失去声音,等于砸了饭碗。
他拿出手机,想要给合伙人发条信息说明情况。手指在屏幕上敲打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锁屏界面上的日期——10月27日。
他的动作猛地僵住。
等等……昨天……不是才10月25日吗?
他清楚地记得,昨天周五,他刚结束一周的课程,还和学员约好了下周的辅导时间。怎么睡了一觉,就跳到了周日?
10月26日呢?星期六去哪了?
失声的惊恐与时间丢失的诡异感混杂在一起,让他一阵头晕目眩。他颤抖着手指点开通话记录、聊天软件……没有任何关于10月26日的记录。仿佛这一天,连同他的声音一起,被一只无形的手,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抹除了。
记忆出现了断层。整整二十四小时,一片空白。而他的身影,也在这空白中,莫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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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伟几乎是连滚爬地去了最近的医院急诊。
耳鼻喉科的医生检查了他的喉咙和声带,皱着眉,一脸困惑。
“林先生,从检查结果来看,你的声带只是轻微充血,构状软骨活动正常,神经系统反射也没问题。理论上……不应该发不出声音。”医生放下压舌板,“你最近有没有过度用声?或者遇到什么让你极度惊吓的事情?”
林伟张了张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流声,他焦急地用手比划着,指向自己的喉咙,又指着手机上的日期,试图表达时间丢失的诡异。
医生看着他不连贯的手势和手机屏幕,眼神里的困惑逐渐被一种混合着同情和怀疑的神色取代。他拿出处方笺,一边写一边说:“我先给你开些消炎药和雾化吸入,缓解一下喉部不适。另外……我建议你去神经内科或者心理科看看,有时候强烈的精神应激,也会导致功能性失声。”
精神应激?林伟想苦笑,却连这个动作都做不出来。他拿着药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诊室。他知道,医生不相信他。没有人会相信,他的失声和丢失的一天有关。
回到家,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寂静如同有生命的实体,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他习惯了每天与各种声音为伴——授课时学员的提问,休息时听的音乐,甚至自己无意识的哼唱。此刻,所有这些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静默。
他尝试用笔在纸上写字交流,但那种感觉别扭又低效。他打开电脑,想用文字处理软件“说话”,冰冷的键盘敲击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仿佛被流放到了一个没有声音的孤岛。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自己亮了起来。
没有通知,没有来电。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他从未下载过的、图标极其简单的App——一个纯黑色的背景上,只有一个白色的、类似于声波波形的图案。
App的名称,只有一个字:【窃】。
林伟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卸载这个诡异的程序,但手指触碰到图标时,却无法拖动,长按也没有出现卸载选项。它就像一个顽固的病毒,扎根在了他的手机里。
他颤抖着点开了那个App。
界面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只有一个巨大的、不断缓慢波动着的绿色声波纹,像心跳一样在屏幕中央起伏。波纹下方,显示着一行小字:
【采集进度:17%】
采集?采集什么?
林伟死死盯着那个缓慢增长的百分比,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锥般刺穿了他的意识——
他的声音……是不是正在被这个鬼东西……采集?
所以他才失声?所以他才丢失了一天的时间?因为那一天里,这个“窃”正在他的身体里,或者通过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偷走他的声音?!
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他疯狂地点击屏幕,想要关闭这个App,想要找到停止采集的按钮。但界面没有任何反应,只有那个绿色的声波纹,在不紧不慢地、坚定地波动着,下方的采集进度,跳到了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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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林伟的生活堕入了无声的地狱。
他无法工作,只能暂时停掉所有课程。他无法与外界顺畅交流,每一次艰难的笔谈或打字,都像是在提醒他失去了什么。朋友和家人的关心,在他听来也变成了隔靴搔痒的噪音,他们无法理解他正在经历的、超越常识的恐怖。
而那个名为“窃”的App,如同一个悬挂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24小时运行,无法关闭,无法卸载,甚至无法被手机安全软件检测到。采集进度在缓慢而坚定地增长。
【采集进度:34%】
他发现,随着进度条的推进,他不仅无法发出声音,连对声音的感知也开始变得怪异。
有时,他会突然听到一种极其尖锐、仿佛能刺穿耳膜的高频噪音,但当他惊恐地环顾四周时,发现家里的猫正安静地舔着毛,窗外的街道也一切正常。那噪音,似乎只存在于他的脑子里。
有时,外界正常的声音,比如水龙头的水声、敲门声,传入他耳中时会变得扭曲、失真,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粘稠的膜。
他的世界,正在从“无声”,滑向“声音的异化”。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他偶尔会在深夜,听到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的……声音碎片。
有时是一个模糊的、类似他以前笑声的短促音节。
有时是一小段他教课时常用的、鼓励学员的语调。
有时甚至是他梦中无意识发出的、连自己都记不清的呓语。
那个“窃”,不仅在采集他的声音,似乎还在……播放它采集到的片段?像是在调试,又像是在……重组?
【采集进度:67%】
林伟的精神濒临崩溃。他试过砸掉手机,但一种无形的恐惧阻止了他——他害怕彻底失去与那个“窃”程序的联系,害怕在不知道进度的情况下,被它彻底完成某种可怕的“采集”。
他开始出现幻觉。在寂静中,他仿佛能“听”到那个绿色的进度条在滋滋作响地向前爬动。有时,他看着空无一物的墙壁,会觉得上面布满了扭曲的、无声呐喊的人脸。
他知道,当进度达到100%时,一定会发生什么。某种他绝对不想面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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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林伟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梦里,他的喉咙被切开,无数绿色的数据流如同蠕虫般从里面涌出,汇聚成那个不断波动的声波纹。
他大汗淋漓地坐起,下意识地摸向枕边的手机。
屏幕亮着。“窃”的界面自动弹出。
采集进度:99%。
绿色的声波纹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剧烈波动着,仿佛一颗即将爆炸的心脏。
林伟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来了。
他死死盯着屏幕,看着那个数字在99%上停留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它跳动了一下。
100%。
采集进度条,满了。
屏幕中央那个剧烈波动的绿色声波纹,猛地停滞了。
然后,它开始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向内收缩,凝聚。
所有的光线和波动都被吸纳入一个点,那个点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
最终,在那个纯黑的背景上,凝聚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小光线构成的……三维的、不断旋转的……声音模型?
那模型的轮廓,隐隐约约,像是一个……人形的声带与喉腔的结构?
林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超越理解的一幕。
就在这时,那个旋转的声音模型,猛地扩散开来,化作一片柔和的白光,覆盖了整个屏幕。
白光散去。
App的界面消失了。
手机屏幕,恢复到了正常的主界面。
仿佛那个“窃”程序,从未存在过。
一切都结束了吗?
林伟茫然地看着手机,又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依旧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寂静,依旧笼罩着他。
就在他以为这就是最终的结局,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声音时——
他的手机,突然自己响了起来!
不是铃声,不是提示音。
是一个声音。
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朗、富有磁性,带着他惯有的、温和笑意的……
他自己的声音。
那个声音,透过手机的扬声器,清晰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说出了一句让林伟魂飞魄散的话:
“采集完成。音源‘林伟’已归档。”
“谢谢你的声音……现在,它是我的了。”
林伟如遭雷击,僵在原地,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到针尖大小。
他看着那部还在传出“自己”声音的手机,仿佛在看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占据了他影子的恶魔。
他的声音……没有被删除,没有被破坏。
它被……复制了。被那个“窃”程序,完美地复制、剥离,然后……赋予了某个未知的存在?
那个存在,此刻正用着他的声音,在他的房间里……说话。
手机里的“林伟”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与他本人别无二致,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
然后,通话被挂断了。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但林伟知道,这寂静与之前完全不同了。
之前,是失去的寂静。
现在,是被窃取、被替代、被宣告所有权的……毛骨悚然的寂静。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再也不可能发出声音的喉咙,一股比失声本身更冰冷、更绝望的寒意,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
他的生音,还在这个世界上。
只是,不再属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