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朝阳城总带着几分清爽,晨雾还没散尽。
楚清颜正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捏着炭笔,在了望塔的最终图纸上细细标注——轴承处要换精炼黄铜,底座需加防滑木栓,每一笔都写得格外认真,毕竟这是她能为边关将士做的最后一件事,待下月嫁去京城,再想这般专注琢磨军械,怕是要少些自在了。
“小姐!小姐!”翠翠的声音突然从府门口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惊喜,人还没到廊下,身影已在晨雾里晃悠:“将军和夫人回来了!刚到府门口,马还没拴稳呢!”
炭笔“嗒”地一声落在图纸上,在“防滑木栓”四个字旁晕开一小团墨。
楚清颜猛地站起身,浅青色的裙摆扫过廊下的石榴叶,带起一阵细碎的“沙沙”声,甚至没顾得上把炭笔捡起来,脚步轻快地往府门口跑,发间的素银桃花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着晨光,亮得像颗小星子。
刚转过影壁,就看见两匹骏马正踏着晨雾往府里走。
为首的那匹黑马背上,男子身着墨色明光铠,铠甲边缘还沾着边关特有的黄沙,连鬓角都沾了些细小的沙粒,却丝毫不显狼狈,反倒透着几分铁血将军的英气——正是楚将军。
他身后的枣红马上,女子穿着一身浅紫色襦裙,裙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怀里紧紧抱着个绣着兰草的锦布包裹,连鬓边别着的兰草银簪都歪了,却依旧死死护着怀里的东西,正是楚母。
“爹爹!娘!”楚清颜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快步冲上前。
楚母几乎是立刻翻身下马,连马缰绳都忘了递,伸手就把女儿拉进怀里。
楚母的身上还带着边关清晨的凉意,布料上甚至能摸到未抖落的细沙,却紧紧抱着楚清颜不肯撒手,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发颤:“我的清颜,可算见着你了,娘这一路都在想,你是不是又瘦了。”
楚将军也翻身下马,走过来时,脚步比在边关领兵时慢了些。
他看着被妻子抱在怀里的女儿,眼底的锐利渐渐柔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语气带着几分惯常的严厉,指尖却轻轻拂去她发间沾着的一片桃叶:“都要嫁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跑这么快,仔细摔着。”
“我高兴嘛。”楚清颜从母亲怀里抬起头,眼眶微红,却笑得灿烂,伸手去碰父亲铠甲上的沙粒:“爹爹,边关是不是还那么风大?你看你身上,都沾了这么多沙。”
“边关风大才养人。”楚将军握住她的手,指尖粗糙,带着常年握兵器磨出的茧子:“你做的了望塔好用得很。
西哨卡的将士说,如今站在塔上,能多望出半里地,蛮族若再来犯,咱们早就能察觉。”
正说着,景淮初也从竹院赶来。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锦袍,腰间系着楚清颜绣的流云纹玉带,见了楚将军,连忙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局促:“岳父安好,岳母安好。”
楚将军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毕竟是把自己疼了十多年的女儿交出去,总要再看看这小子是否真的可靠。
可想起信里说的,他为清颜请封明慧县主、挡下京中流言,又亲眼见他此刻眼底满是对清颜的在意,便缓缓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路上辛苦了,进屋说话吧。”
一行人往正厅走,楚母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怀里的锦布包裹。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两匣子蜜饯,一匣是桂花味的,一匣是青梅味的,都是楚清颜打小爱吃的。
在这旁边还放着三匹锦缎,一匹是霞姿月韵的,一匹是烟霞色的,还有一匹是绣着缠枝莲的,布料摸着细腻柔滑,一看就是上等的好料子。
“这蜜饯是娘在边关让人做的,你小时候总说,娘做的桂花蜜饯比外面买的甜。”楚母拿起一匣桂花蜜饯,塞进楚清颜手里,又摸了摸那几匹锦缎:“这些锦缎是你外祖从江南捎来的,说做嫁衣的衬里正好,软和,穿在身上不磨皮肤。”
楚清颜捧着蜜饯匣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木匣,心里暖得发烫。
她知道,边关物资不比京城,母亲要做这些蜜饯,定是托了不少人找糖料。
外祖远在江南,捎这些锦缎来,也定是怕她在京城受委屈。
楚清颜眼眶又有些红,却强忍着没掉泪,只笑着点头:“娘,我都喜欢。”
刚在正厅坐下喝了杯热茶,楚母便拉着楚清颜的手往楚清瑶的院子去,还回头对楚清瑶笑道:“瑶儿,跟娘来,咱们娘仨说说话。”
楚清瑶早已候在一旁,见母亲拉着妹妹走,连忙跟上,眼底满是欢喜——自她去年从江南回来,还从没跟母亲、妹妹这般好好说过话。
楚清瑶的院子里种着四株桂花树,此时正是花期,细碎的黄花缀满枝头,风一吹,满院都是清甜的桂花香。
屋里已摆好了小桌,楚清瑶的丫鬟端来刚泡好的桂花茶,热气袅袅,混着院里的花香,让人心里都软了几分。
楚母先把蜜饯匣子放在桌上,打开盖子,给楚清颜和楚清瑶各递了一块桂花蜜饯:“尝尝,跟你们小时候吃的是不是一个味道。”
楚清颜咬了一口,甜意混着桂花的香气在舌尖散开,和记忆里母亲做的味道一模一样,忍不住点头:“就是这个味!娘,你手艺一点都没退步。”
楚清瑶也小口吃着,嘴角沾了点蜜渍,笑着说:“娘做的蜜饯,比江南外祖家的还好吃。”
楚清颜看着姐姐嘴角的蜜渍,忽然想起什么,凑过去,眼里满是打趣:“阿姊,你在江南待了那么久,外祖家那边人才多,就没遇到个让你心动的公子?
如今我都要嫁去京城了,你可得抓紧些,不然娘真要着急了。”
楚清瑶的脸颊瞬间红了,像熟透的桃子,伸手轻轻拍了楚清颜一下,嗔道:“你这丫头,刚跟娘团聚,就拿我打趣!
我在江南只想着跟外祖学画画、练书法,哪有心思想这些?”话虽这么说,指尖却不自觉地捻着衣角,眼神也飘向窗外的桂花树,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涩。
楚母见了,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替楚清瑶拂去嘴角的蜜渍:“你也别说你妹妹,你在江南时,你外祖就来信跟我说,有个姓程的公子,是翰林院的编修,人品好,才学也高,还跟你一样喜欢画画,说等过些日子,让他来朝阳城走走,你们年轻人也好认识认识。”
“娘!”楚清瑶更不好意思了,把头埋进楚母怀里,声音闷闷的:“您怎么也跟着妹妹打趣我!”
楚清颜笑得前仰后合,伸手拍了拍姐姐的背:“阿姊,我跟娘可不是打趣你,那程公子若真如外祖说的那般好,你可得好好把握。
等我嫁去京城,若你也能在朝阳城找到心意之人,咱们姐妹俩就能常常见面了。”
楚母轻轻拍着楚清瑶的背,语气温柔:“娘不是催你,只是想让你找个知冷知热的人。
你性子温婉,就该找个懂你、疼你的,像淮初待清颜那样,娘才放心。”说着,她又看向楚清颜,眼神里满是叮嘱:“清颜,你到了京城,皇子府虽好,却终究是皇家府邸,规矩多。
若淮初待你好,自然是好,可若有半点委屈,千万别憋着,立刻让人送信回来,娘和你父亲就是拼了老命,也会去京城接你回来。”
楚清颜心里一暖,握住母亲的手,认真点头:“娘,我知道。
景淮初待我很好,事事都想着我,您放心,而且我还有县主的身份,京里人不敢轻易欺负我。”
“那就好。”楚母松了口气,又絮絮叨叨地跟她们说京城的习俗,比如大婚当日要穿的嫁衣层数、给长辈敬茶的规矩,楚清颜和楚清瑶都听得认真,偶尔插一两句嘴,屋里的笑声混着桂花香,漫出窗外,飘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