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暮色漫进五皇子府时,院中的桂树又落了一层花。
楚清颜坐在廊下的软榻上,手里捏着半块未吃完的桂花糕,看着翠翠将晒干的桂花瓣收进锦袋——这些花瓣是要用来熏衣的。
暖炉里的炭火燃得正旺,橘红的光映在她浅碧色的襦裙上,将裙摆绣的兰草纹衬得愈发温柔。
“小姐,殿下回来了!”院外传来小仆的通报声,楚清颜抬头望去,见景淮初穿着件墨色常服,肩上沾着些夜露的湿气,正缓步走来。
景淮初今日去了趟大理寺,处理太子谋逆案的后续事宜,比往日回来得晚些。
“回来了?快坐。”楚清颜起身迎上去,自然地接过他脱下的外袍,搭在廊柱上,又递上杯温好的雨前茶:“今日怎的这么晚?大理寺的事还没处理完吗?”
景淮初在软榻上坐下,接过茶杯浅啜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漫进胃里,连日的疲惫消散了大半。
他看着案上摆着的桂花糕,笑着拿起一块:“还剩些收尾的事,比如清点东宫抄没的私产,还有……安排人给被禁足的太子送日常用度。”
“太子……”楚清颜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声音低了些:“他在东宫还好吗?陛下……有没有再责罚他?”
景淮初放下桂花糕,指尖拂过案上散落的桂花瓣,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还好,陛下虽削了他的储位,却没断他的用度,只是派了重兵看守,不许任何人探视。
今日去东宫附近查看时,听侍卫说,太子妃还守在东宫,不肯离开。”
“太子妃还在?”楚清颜猛地抬头,眼底满是讶异。
她虽与太子妃交集不多,却也记得在宫宴上,那位穿着石榴红襦裙、举止温婉的女子,当时她还笑着给楚清颜递过一盏酒,说“五弟妹的霓裳舞,真是让本宫开了眼”。
“嗯。”景淮初点头,声音放得更轻:“皇后本想安排她去宫外别苑暂住,可她不肯,说‘罪妇柳氏,愿留东宫,待太子醒悟,共承罪责’。
侍卫还说,她每日都在东宫偏院的桂树下待着,那棵桂树,是她与太子大婚时一起种的,如今满树的花都落了,她还是天天去捡花瓣,像在等着什么。”
楚清颜的目光落在院中的桂树上,金黄的花瓣正顺着风落在她的裙摆上。
“她……为何不肯走呢?”楚清颜的声音带着几分怅然,指尖捏起一片落在膝头的桂花瓣,花瓣已经干枯,轻轻一碰就碎了:“太子犯了谋逆大罪,她若离开东宫,或许还能保全自己,甚至保全柳氏家族……”
“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旧情。”景淮初看着她眼底的落寞,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她指尖的凉意:“今日我还听说,早在三个月前,太子妃就发现太子私养死士,曾劝过他好几次,可太子不听,还斥责她‘妇人之仁’。
她手里至今还留着当时写的劝诫纸条,上面写着‘储君当以仁为本,勿为权欲所困’,却终究没能递到太子手里。”
楚清颜的心猛地一揪。
她能想象出太子妃当时的无助——看着自己的夫君一步步走向深渊,想拉一把却被推开,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这种无力感,她虽未亲身体验,却也能共情几分。
“她定是很难过吧。”楚清颜轻声说,眼底泛起一层薄雾:“明明劝过,却没能拦住,如今还要陪着太子一起承担罪责。”
楚清颜低下头,看着掌心的桂花瓣,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太子妃的场景。
太子妃穿着件月白色襦裙,发间簪着支桃花玉佩,正亲手给太子剥荔枝,眼底满是温柔。
当时楚清颜还对景淮初说“太子与太子妃真是恩爱”。
可如今,那份恩爱却在权力的漩涡里,变成了无尽的悔恨与等待。
“权力真的这么重要吗?”楚清颜抬起头,望着景淮初,眼神里满是迷茫:“为了储位,太子可以放弃恩义,放弃妻儿,甚至放弃自己的性命……”
景淮初沉默片刻,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带着几分沉重:“或许在有些人眼里,权力能带来一切,却忘了权力也能毁掉一切。
太子并非一开始就是这样,只是身处东宫,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为权力争斗,渐渐就迷失了本心。”
他顿了顿,握住她的手更紧了些:“不过,我们不会这样。”
景淮初与太子不同,他懂得珍惜眼前人,懂得权力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可即便如此,想到太子妃独自守在东宫的模样,想到他们曾经的恩爱与如今的境遇,她心里的惆怅还是挥之不去。
“翠翠。”楚清颜忽然开口,对站在一旁的丫鬟说:“去取个锦盒来,再把咱们前日晒好的桂花干装一些进去。”
翠翠愣了愣,还是点头应下:“是,小姐。”
景淮初有些疑惑:“你要桂花干做什么?”
“给太子妃送去。”楚清颜轻声说:“东宫的用度虽没断,可想必也不会有心思做这些。
这些桂花干可以用来泡水,也可以做糕饼,或许能让她心里好受些。”
楚清颜顿了顿,补充道:“别说是我送的,就说是东宫旧仆感念往日恩情,偷偷送来的,免得给她添麻烦。”
景淮初看着她温柔的侧脸,眼底满是暖意。
翠翠很快取来锦盒,楚清颜亲手将桂花干装进去,又在锦盒里放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桂香依旧,莫失初心”。
装好锦盒后,景淮初让人送去东宫。
楚清颜重新坐回软榻上,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院中的桂树还在落英,可她心里的惆怅却并未消散。
“别想太多了。”景淮初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她嘴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太子和太子妃的选择,我们无法改变,只能祝福他们能早日醒悟。
我们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的日子,不让自己留下遗憾。”
楚清颜张口接住桂花糕,点了点头。
夜色渐深,宫灯一盏盏亮起。
楚清颜靠在景淮初的肩上。
“景淮初。”楚清颜轻声说:“等明年桂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起酿桂花酒好不好?”
“好。”景淮初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不仅要酿桂花酒,还要一起种更多的桂树,让这院里的桂香,年年都能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