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雾未散。青娘与沈行舟把木桌搬到木屋外的空地上,桌上只摆三样东西:一套素白盖碗、一只公道杯、三只品茗杯,外加一个白瓷茶荷与一支温度计。
“今天只做一件事——盲评。”青娘把昨晚按“一芽两叶”标准挑出的三份茶样,用牛皮纸袋封好,分别标上A、b、c。
“盲评?”有茶农不解。
“就是只看茶,不看人。”沈行舟解释,“谁也不知道那袋是谁家的。”
周老这时从屋里走来,手里提着一个旧茶盒:“来得早,正赶上热闹。”
青年行李:“周老,辛苦您了。”
周老摆摆手:“规矩我来定,流程你来控。”
二
流程很简单——青娘烧水、控温、计时;周老负责记录与打分;沈行舟负责递水、递巾;茶农们轮流品饮,只在卡片上写下自己的评分,不交流。
第一泡,水温90c,注水后计时30秒。青娘提起盖碗,先嗅盖香,再出汤。茶汤入公道杯,分至三只白瓷杯。
“先观色,再闻香,后入口。”周老轻声提示,“不要急,茶汤在口中停一停,感受水路与回甘。”
茶农们认真照做。有人皱眉,有人点头。青娘注意到,A样的汤色略深,b样的香最高,c样的入口最顺。
第二泡,时间延长至45秒。周老在纸上记录:A样“香沉,水厚,回甘中等”;b样“香高,水略薄,回甘快”;c样“香清,水细,回甘绵长”。
第三泡,时间60秒。周老笑了笑:“c样耐泡度不错。”
三
三轮结束,青娘把评分卡收齐,统计出平均分:c样最高,b样次之,A样最低。
她把牛皮纸袋上的标签撕下,露出下面的产地——A是北坡老丛,b是西坡新垦,c是南坡沈家。
茶农们“哗”的一声,有人不服:“怎么可能?我们北坡的茶一向最好!”
青娘不慌不忙,把A样的干茶倒在茶荷里,用镊子拨了拨:“北坡的底子不差,但这批里夹了几片鱼叶,还有个别叶片偏老,导致汤色偏深,耐泡度下降。”
她又把c样摊开:“南坡的‘一芽两叶’做得最干净,无鱼叶,无病虫叶,无老叶。香清、水细、耐泡,分数自然高。”
周老补充:“北坡的问题,不是天赋差,是标准执行不到位。改了,就能上来。”
北坡的茶农沉默了片刻,点头:“青娘,你说怎么改,我们就怎么改。”
四
“改,就从今天开始。”青娘把一张“采收与初制Sop”贴在墙上,内容只有四条:
1. 采摘:一芽两叶,鱼叶、病虫叶、老叶不采;
2. 萎凋:薄摊、通风、避晒,至青草气退;
3. 杀青:锅温均匀,手势快,出锅要及时;
4. 记录:每天登记采收量、天气、负责人。
她又宣布:“从明天起,我们实行‘日检+周评’。每天由组长抽检,每周由周老来一次盲评。连续两周评分最高的组,月底奖励新茶剪与茶箱。”
茶农们听得认真,有人已经掏出小本本记下。
五
“还有一件事。”青娘把一个小木盒放到桌上,打开,里面是一把旧茶勺,勺柄上刻着一个“青”字。
“这是我开店时,一位老茶人送的。”她微笑,“今天,我把它送给评分最高的c样——沈家。”
沈行舟愣住了:“这……太贵重了。”
“贵重的不是勺,是标准。”青娘把茶勺递给他,“希望你把它当成‘标准勺’,以后每次开筛前,用它舀一勺,提醒大家,什么是‘一芽两叶’。”
沈行舟郑重接过,点头:“我会的。”
六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山脚茶市的地保带着两个衙役,冒雾上山:“奉县丞之命,来查今年茶税与收茶牌照。”
茶农们顿时紧张起来。有人小声嘀咕:“我们这是自己喝的,也要交税?”
青娘上前一步:“地保爷,我们合作社还未对外大规模售卖,何来收茶牌照?至于茶税,按律是在交易环节征收。我们现在只是内部品饮与标准制定。”
地保冷笑:“谁说你们没卖?德顺茶行举报,说你们私收私卖,扰乱市场。”
“举报?”青娘目光一凛,“可有文书?”
地保一时语塞,支吾道:“文书在路上。”
周老站出来:“老朽在茶行多年,也略懂一点规矩。若无文书,便是扰民。”
地保见周老出面,态度软了些:“那好,三日后再来查验。若真有私收私卖,到时候一并处理。”
七
地保走后,茶农们面面相觑,气氛凝重。
“青娘,这下麻烦了。”有人担忧。
“麻烦不怕,怕的是没规矩。”青娘转身进屋,取出几页纸,“从今天起,我们把‘规矩’写清楚。”
她写下三条临时约定:
1. 统一标识:所有按标准采摘的鲜叶,统一用合作社的竹篮盛放,篮沿贴“南山合作社”小签;
2. 统一台账:每日采收、萎凋、杀青、烘干,都要登记,谁经手谁签字;
3. 统一验收:青娘或周老签字后,方可作为“合格原料”入仓。
“三日后他们来查,我们就把这些给他们看。”青娘说,“我们做的是标准,不是猫腻。”
八
午后,天空渐渐放晴。青娘把今天的盲评结果与改进意见整理成册,分发给各组。她特别提醒北坡的茶农:“你们的问题在细节。明天我和行舟去北坡,现场示范挑叶与杀青。”
北坡的茶农连连点头:“多谢青娘。”
周老收起纸笔:“我回城一趟,把今天的盲评结果和我们的标准,给县丞递个‘说明’。免得有人借题发挥。”
青年感激:“周老,劳您费心。”
九
傍晚,雾又起。青娘与沈行舟并肩走在茶园的小径上。
“行舟,”青娘忽然开口,“三日后他们来查,我们不能被动。”
“你想怎么做?”
“我想在山脚租一间小铺,挂‘南山茶农合作社直采点’的牌子,公开我们的标准与价格。”青娘说,“我们不躲,不藏。光明正大。”
沈行舟点头:“好。我明天下山去打听铺面。”
“还有,”青娘顿了顿,“我们需要一份‘临时授权’,证明我有权代表合作社处理验收与标识事宜。周老说他有路子,能帮我们备案。”
沈行舟看着她,眼神坚定:“你说,我就做。”
十
夜深了,山里安静得只剩下虫鸣。青娘把今天的盲评记录、评分表、Sop,连同“临时约定”,一并放进一个木匣里。她在匣盖上写下四个字:“以茶为本。”
她合上匣子,抬头望向窗外。月光如水,洒在茶园上。她知道,真正的“见真章”,还在三日后的查验,还在未来每一次的采摘与每一次的冲泡里。
她熄了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标准做扎实,把人心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