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景和三年暮春,城隍庙前的雨丝织了半旬,青记染布庄后堂的烛火却连烧了三夜。青娘将姑苏、临安、扬州三地布庄的反馈信按地域排开,指尖在“靛蓝布洗三次褪色”“蔷薇果染制的绯红边幅泛白”的字句上反复摩挲,案头那匹从姑苏寄回的样品布,边角处的浅痕像极了她眉间拧起的褶皱。
“老板娘,沈掌柜从临安回来了!”伙计的声音刚落,带着一身茶烟香的沈行舟便掀帘而入,肩头落着的雨星还没干透,手里却紧护着个描金漆盒。“我特意绕去临安布庄,掌柜的把实底都透了——”他打开漆盒,里面是块用朱砂圈出褪色点的青布,“当地妇人买布,宁肯多花两文钱,也要‘洗五水仍如新’的。咱们若能解决这问题,老客户定能回来大半。”
青娘接过布样,指腹抚过朱砂圈出的淡痕,忽然想起上月三人同去城郊药圃的情形。那时温景然蹲在黄芩田埂上,指尖捏着片泛黄的叶子说:“此物性寒,染出的色虽清透却不稳,需用温性药材调和。”当时她只当是大夫的专业絮语,如今才知是为配方优化埋下的伏笔。正出神间,院外传来木屐踏过青石板的声响,温景然披着件素色长衫,手里提着个陶瓮走了进来,瓮口飘出的药香混着雨气,倒添了几分清爽。
“听闻试点反馈不佳,我连夜试了三种调和之法。”温景然将陶瓮放在石桌上,揭开盖子,里面是研磨细碎的桑白皮粉,“此粉经甘草水炒制后性温,与黄芩、蔷薇果配伍,既能固色,又不伤布纤维。昨日已让人送了些去染坊,试染的墨色布该快好了。”
青娘伸手去取陶瓮,指尖不经意触到温景然的指腹,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唯有烛火在旁轻轻跳动,映得两人耳尖微红。沈行舟看在眼里,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口,笑道:“若试染成功,我茶庄的伙计正好要去三地送新茶,顺带把改良后的布样送过去,还能帮着打听客人们的反应。”
话音未落,染坊的伙计便捧着匹新染的棉布跑了进来,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却丝毫没碰损布面:“老板娘!您看!这布洗了五次都没褪色,色光比之前还亮些!”青娘接过棉布,对着烛火仔细查看,布面色泽均匀,边角也没有泛白的痕迹,她悬了三日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温景然凑过来看了眼,眼底泛起细碎的光:“桑白皮粉的用量还能再精调,若按布重的三成添加,色牢度还能再提一成。”
“那咱们现在就去染坊!”青娘起身时,裙摆不小心勾到了凳腿,沈行舟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温景然则默默拾起她落在案上的帕子,叠整齐后递了过去。三人并肩往染坊走,雨丝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倒像是为这桩即将突破的生意,奏起了轻快的调子。
到了染坊,青娘当即让人按温景然说的比例调配染料,沈行舟则在旁帮着记录用量,时不时从茶商的角度提建议:“咱们可以把‘耐洗五次’作为招牌,写在布庄的幌子上,再让伙计当着客人的面演示水洗,这样更有说服力。”温景然没插话,只蹲在染缸旁,每隔半个时辰便用银勺舀出些染料,放在日光下观察色阶变化,偶尔在纸上记下几笔——那是他根据水温、染料浓度算出的最佳染色时长。
待第一匹改良后的靛蓝布染好,天已蒙蒙亮。青娘让人将布挂在晾布架上,雨不知何时停了,晨光透过云层洒在布面上,泛着温润的光泽。沈行舟看着布样,忽然笑道:“我这就去安排伙计送布样,顺带把‘青记染布耐洗五次’的消息传出去。”温景然则从袖中取出张纸,上面是他连夜画的配比图,详细标注了不同布料对应的染料用量:“你按着这个来,往后染布便不会出差错了。”
青娘接过配比图,指尖抚过纸上遒劲的字迹,忽然觉得,这暮春的雨虽缠绵,却也浇开了染布庄的新希望。有这样两位伙伴在,哪怕未来还有更多挑战,她也有信心一一克服。晨光中,三人站在晾布架下,看着那些飘动的棉布,仿佛已看到了不久后,客人们围着布庄抢购的热闹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