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有些倦了？不如先去歇息吧，主人稍后就回，这里有桂芳照应，万无一失。”
吉泽美惠见桂芳现身，就知道无需自己出手，轻声对一旁的沈远宜说道。
沈远宜从善如流。这一路行来，她深知杨长生对这位贴身侍女何等倚重。
杨长生要做的事，她帮不上手，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添乱，自然是一切听从安排。
“请随我来，我带二位去安置。”
高艮略一思忖，心知杨长生既敢单独带走少帅，必有把握不会伤他。
自己纵然忧心如焚，此刻也无计可施，不如安顿好杨长生的家眷。
否则，若杨长生回来见有丝毫怠慢，迁怒于少帅，那才真是火上浇油。
······
奉天城，一条破败的窄巷深处。
杨长生与少帅已全然变了模样。
粗布麻衣，满面尘灰，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酸馊气，活脱脱两个走投无路的流民。
“杨老板！就算你要我体察民情，也不用穿成这样吧？”
杨长生笑了笑道：“别觉得我是看你笑话来的，今天正好给你上一课。”
少帅紧皱眉头，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那衣服上散发出的浓烈味道，让他想吐。
他堂堂奉军少帅，哪里穿过这种衣服，他甚至都不知道衣服还能是馊的。
杨长生眼底掠过一丝暗爽。
这身行头，是他特意从一个老乞丐手里买来的。
少帅治下的奉天，竟让他杨老板当街挨骂，这笔账，自然要算在正主头上。
小人物他懒得计较，但少帅，得好好见识一下自己治下的丰功伟绩。
“你看” 杨长生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喧嚣的寒意，他指了指远处几个蜷缩在墙角的饿殍般的身影。
“穿着你那身笔挺的将校呢，看到的不过是别人粉饰过的太平。
我问你，收拢土地，那些失了地的百姓，你如何安置？
你看到的，是感恩戴德，还是眼前这般景象？”
少帅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几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男女，正用麻木空洞的眼神望着他们。
其中一个老妇怀中的孩子饿得连哭声都微弱如丝。
他张了张嘴，那些冠冕堂皇的安置方案哽在喉头，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看到的报告里，从来都是井然有序民众满意！
“我收地的时候可都是给了足够的钱的，而且也都规划了安置的地方和方案的，怎么会······。”
少帅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跟着杨长生走出了巷子。
两人走到一个稍微热闹些的街口，一个露天的小粥摊前挤满了人。
几个穿着破旧制服、眼神凶狠的巡警挥舞着警棍，不耐烦地驱赶着人群。
“滚开滚开！都堵在这儿像什么样子！妨碍市容！再挤老子棍子可不认人！”
一个瘦弱的汉子被推搡倒地，手中豁了口的破碗摔得粉碎，好不容易讨来的半碗稀粥泼了一地。
他绝望地看着地上的污迹，又不敢争辩，只能趴在地上，用手拼命去刮那混着泥土的残粥，往嘴里塞。
周围的人麻木地看着，眼神里只有恐惧和认命。
“市容？” 少帅瞳孔猛的一缩。
他想起自己不久前确实下令整顿市容，清理街头流民乞丐，维护奉天形象。
他从未想过，这命令落到下面，竟是这样执行的！一股怒气从脚底直冲头天灵盖。
杨长生冷眼旁观嘲讽道：“少帅的政令，到了下面，执行的很有力度嘛。
整顿市容？呵，百姓连活命的粥都喝不上，还谈什么市容？
他们要的，不过是活下去的一口吃食！”
少帅像是想不通一样的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我我都是给了足够的钱粮补偿的，为什么······。”
两人又走到一家粮铺附近。铺子前挂着的牌子标着令人咂舌的高价。
门口却排着稀稀拉拉、面有菜色的人群，多是些咬牙拿出最后积蓄的市民。
一个穿着稍体面些的中年人，颤抖着递上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想买一小袋米。
粮铺伙计眼皮都不抬，鼻孔朝天：“就这点钱？买糠都不够！滚开，别挡着后面有钱的主顾！”
说着还厌恶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
中年人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不敢争辩，颓然退到一边，眼中尽是绝望。
旁边有人低声咒骂：“这帮天杀的奸商！粮价一天一个样，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
少帅的脸彻底白了，他之前收拢土地的时候就担心粮价会上涨，所以特别下令平抑粮价。
为此还拨付了一些粮食交给官方经营的粮店，可眼前的一幕······。
这与他案头那些“粮价稳定”、“供应充足”的报告，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股被愚弄的愤怒和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
杨长生将少帅的反应尽收眼底，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现在知道了吧？混乱源于政令成了废纸！源于执行者阳奉阴违，中饱私囊！源于这奉天城里，从上到下，烂透了根子！”
他微微侧头，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少帅惨白的脸。
“要收拾这烂摊子，唯有一个字、快！
快刀斩乱麻，雷霆手段，先稳住民心，再谈其他。”
知道杨长生要说教了，但此时少帅却听的很认真，丝毫没有之前的不情愿了。
“第一，粮！
奸商囤积居奇，官吏上下其手，百姓在饿死的边缘！光下令？屁用没有！”
“奉天城里最大的几只粮耗子和他们背后撑腰的官老爷，要全部拿下！
查封所有囤粮！同时，城内所有粮铺，立刻开仓设点，按你定的平价放粮，少一个铜板都不行！
安民告示要贴满全城，内容就一个，哄抬物价囤积居奇货者，首恶杀无赦！从者分配矿区。”
“杀？！” 少帅有些犹豫，敢做这些事的，都是有关系有背景的，而且地位不会太低。
大概率就是自己父亲的那些老弟兄们，他虽然讨厌这些人，但也知道这些人是奉军的基本盘。
这要是杀了其中之一，很容易引起其他人的兔死狐悲，到时候会不会动摇奉军根基？
“不杀几只鸡，满山的猴子怎么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