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孩子吃饱喝足,韩康年再抱起来,在屋里轻轻踱步,耐心地拍着哄睡了,自己才重新躺下,往往睡不了两三个小时,起床号就又响了。
林燕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心疼不已。
她抓住丈夫的手,心疼地说:“我不辛苦,真正辛苦的是你。白天训练强度那么大,晚上也睡不好。你也别太逞强,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要是累垮了,我和孩子怎么办?”
小夫妻俩在弥漫着淡淡奶香和鱼汤鲜香的屋子里,低声互相关心着。
另一边,北京的韩家老宅。
自从妻子吴蓉去了岭南照顾大儿媳月子,韩远山一个人在家,工作又忙,实在没精力开火做饭,便只能每天雷打不动地回父母家蹭饭。
这天晚上,韩远山拖着疲惫的身子刚踏进老宅的门,就闻到熟悉的饭菜香。
韩爷爷韩天石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眼角余光瞥见儿子吃得正香,心里那股憋了许久的不满又冒了上来。
他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远山啊,”韩爷爷皱着眉,手指敲了敲桌面,“我说你,单位不是有食堂吗?伙食标准也不差。你这每天下班跑过来,不嫌折腾啊?就在食堂对付一口得了,也省得你妈还得额外给你准备。”
韩远山夹菜的手顿在半空,无奈地抬起头,看向自家老父亲。
他知道父亲这火气从何而来,心里叹了口气。
自从去年儿女下乡后,老爷子看他这个当爹的,那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总觉得是因为他这个父亲“没本事”,才让孩子们去吃了苦。
韩远山只能陪着笑:“爸,食堂的饭菜哪能跟家里比?妈做的饭香。”
“香什么香!”韩老爷子眼睛一瞪,“我看你就是懒!自己不动手,还跑来叨扰你妈!”这话说的,仿佛韩远山不是儿子,而是个专程来蹭吃蹭喝的外人。
一旁的韩奶奶看不下去了,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老伴的胳膊,嗔怪道:“行了啊老头子,远山工作一天累得很,回来吃口热乎饭怎么了?你少说两句,让孩子安心吃饭。”说着,又给儿子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红烧肉,“远山,别理你爸,快吃。”
韩爷爷被老伴一说,哼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他心里门儿清,自己这火气,八成是迁怒。以前儿子回来吃饭,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是高兴的。
可自从宝贝孙女和孙子去了那遥远的黑省农村,他这心里就堵得慌。
韩爷爷就觉得是自己和儿子没能护住孩子们,看韩远山也就越发不顺眼,总觉得他这爹当得“窝囊”。
平日里,也只有收到安禾和康年寄来的信看着信里孩子们报平安、说趣事,字里行间透着懂事和坚强,韩爷爷的脸色才能由阴转晴,对韩远山也和颜悦色几分。
这不,韩爷爷看着儿子那没心没肺吃饭的样子,越想越气,干脆把碗一推,站起身:“不吃了!气饱了!”说罢,背着手,沉着脸就往外走。
韩远山看着父亲负气而去的背影,脸上没什么波澜,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甚至还给母亲也夹了菜。
韩奶奶叹了口气,对儿子说:“你别往心里去,你爸他就是心疼安禾和安珩,又没处发泄,只能冲你使使性子。”
韩远山咽下嘴里的饭菜,语气平和:“妈,我知道。爸那点心思,我还能不明白?”他甚至还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您瞧着吧,他这会儿说是气得吃不下出门了,我敢打赌,他准是去胡同口找张叔、李伯他们下棋去了。名义上是下棋,实际上啊,肯定是去显摆他当祖爷爷了!估计用不了一会儿,整个胡同都得知道咱们韩家添丁进口,有了第四代了!”
知父莫若子。韩爷爷那点口是心非和隔代亲,韩远山早就领教够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隐约听到从胡同口传来韩爷爷那中气十足、带着几分得意的大嗓门,似乎在说着“我大重孙子”“六斤多重”“虎头虎脑”之类的话。
韩远山和韩奶奶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老头子,心里明明美得很,偏偏还要摆出一副嫌弃儿子的样子。
韩安禾和韩安珩自然不知道远在北京的父亲正承受着爷爷爱之深、责之切的迁怒。
此刻,姐弟俩正站在公社邮局那有些狭窄却人来人往的柜台前。
他们脚边放着一个沉甸甸、捆扎得结结实实的大包裹。
里面装着他们精心准备的心意:品相最好的干蘑菇和木耳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一小罐珍贵的红糖被仔细地裹在旧衣服里防止磕碰,全国粮票和布票夹在信纸中,还有韩安禾熬夜赶工、用那块浅蓝色碎花布给新生儿做的一套柔软的小衣裤和襁褓。
每一件东西,都凝聚着他们对未曾谋面的小侄子和辛苦生产的嫂子的牵挂与爱护。
办好邮寄手续,看着工作人员将包裹搬进去,姐弟俩松了口气。
“姐,咱们给妈打个电话吧?”韩安珩提议道,眼神里带着期盼,“寄东西慢,打电话能马上知道大嫂和侄儿的情况。”
“好!”韩安禾立刻点头,她心里也惦记着。
这个年代长途电话昂贵且不便,但他们实在太想听到家里的声音,了解更详细的情况了。
填写了申请单,交了押金,在邮局工作人员的安排下,他们被领到一个用木板隔出的小隔间里,忐忑又激动地等待着电话接通。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每一声都敲在姐弟俩的心上。
电话先是接到了岭南部队的总机。
“你好,麻烦请转接到十五师二团家属院,找吴蓉同志。”韩安禾握着听筒,手心有些出汗,声音尽量保持清晰镇定。
“请稍等。”对面是接线员公式化的声音。
等待的“嘟嘟”声漫长而磨人,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了。
韩安珩紧张地凑在听筒旁边,大气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