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临界”。
这两个字像烙印一样烫在焱的心上。老管理员现实中遭遇的“意外”,更是将梦境的威胁具象化,冰冷地印证了“观察”与“现实”之间那根越来越清晰的、充满恶意的连线。他不仅仅是在被动观看一场恐怖片,他所在的影院,本身就在坍塌,坠入影片的深渊。
倒计时:“3”。
留给他的时间,或者说,留给“观察者”这个相对被动身份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三天。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虫子,每一个细微的情绪波动,每一次心跳的加速,都被无形地记录、分析,作为“最终裁定”的参考依据。
他将老管理员的“意外”告诉了我,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我感到了事态的极端严峻。“‘剧场’的影响半径在扩大。”我凝重地分析,“它不再满足于在你的意识和感知层面运作,开始尝试进行小范围的‘现实干涉’。这可能是为了进一步测试你的反应,也可能是‘开幕’前必要的‘场景搭建’和‘配角安排’。”
“配角?”焱捕捉到了这个可怕的词。
“那个老管理员,在他的‘意外’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一个触发你共情心的工具?如果‘剧场’需要更复杂的剧情,它可能需要更多的‘演员’。”我的推测让电话两端都陷入了沉默。
“我该怎么办?寒?我感觉……我撑不到最后了。”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那种冷眼旁观的要求……像是在一点点杀死我自己。”
“撑住,焱。”我只能给予苍白的鼓励,同时提出一个更冒险的思路,“既然‘观察’是它当前给你的指令,而‘元思考’能一定程度上保护你的意识核心。那么,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观察’本身。更深入、更主动地去‘观察’,不是观察剧情,而是观察这个‘剧场’本身的规则、结构和弱点。比如,那些场景切换的‘接口’,那些‘角色’的行为逻辑,甚至……尝试去‘观察’那个‘导演’。”
“观察……导演?”焱觉得这想法疯狂又大胆。
“没错。既然它给你‘观察者’的身份,那你就将这个身份的权力用到极致。不要只看它让你看的,要去窥探幕布之后的东西。这或许能为你赢得一线生机,或者在‘最终裁定’时,增加一点谈判的筹码。”
这无疑是在悬崖边沿试探,但也是目前唯一看似主动的方向。
接下来的两天,焱活在一种极高强度的精神内耗中。他必须时刻维持着“元思考”的屏障,压抑所有本能反应,同时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去执行我那近乎自杀式的“深入观察”计划。
白天的现实,异变开始变得更加公开和诡异。
他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时,对面书架间一个正在找书的读者,突然整个人的轮廓模糊、抖动了一下,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持续了将近一秒才稳定,而那个读者本人却毫无察觉。
他在食堂吃饭时,听到隔壁桌两个同事在正常聊天,但传入他耳中的声音,偶尔会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磁带快速倒带般的杂音,而聊天内容也会瞬间变得前言不搭后语,仿佛对话被强行剪辑过。
最让他脊背发凉的是,他在图书馆的公共休息区,看到一个陌生人坐在那里看报纸,那人的脸在某一刻,极其短暂地变成了梦中那个无面护士的平坦模样,随即又恢复正常,继续翻动着报纸,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这些现象不再仅仅针对他个人,开始像病毒一样在公共空间零星闪现。他感觉自己仿佛戴着一种能看穿世界“代码”的隐形眼镜,目睹着现实这块画布正在被看不见的手肆意涂抹、修改。
而夜晚的梦境,则变成了真正的地狱绘图和信息战场。
第一层:血肉工厂。
他“观察”到一个巨大的、如同生物内脏般蠕动的空间。无数条传送带运送着残破的肢体、哭泣的面孔、凝固的恐惧情绪(它们像有形的胶状物),被投入一个巨大的、沸腾的“创意熔炉”中。那个低笑的病号服身影如同工头,在流水线旁巡视,偶尔会随手抓起一块“恐惧”塞进嘴里,发出满足的咀嚼声。焱强忍着呕吐感,进行“元思考”和“深入观察”:
“他们在收集和加工‘素材’。恐惧和痛苦是主要原料。观察熔炉的能量来源……似乎与观众席(那些空白面具)的‘注视’有关?是一种注意力能量?还是……”
第二层:规则回廊。
场景切换,他走在一条由无数流动的、发光代码构成的回廊中。两侧的“墙壁”上,不断浮现又隐没着这个“剧场”的基础规则条文。他看到了关于“观察者权限”的条款,看到了“角色转换条件”,看到了“现实干涉能耗与限制”……这些信息庞大而混乱,如同天书。但他拼命记忆着关键碎片:“不可直接干预剧情主线……”、“现实锚点强度影响侵蚀速度……”、“最终裁定需‘导演’与‘核心观众’(??)共同确认……”
“核心观众?那些空白面具不只是背景?它们有投票权?导演……它在哪里?”
第三层:导演的密室。
仿佛回应他的疑问,代码回廊的尽头出现了一扇门。门上没有标识,只有一种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他犹豫了一下,鼓起所有勇气,推开了门。
门内是一个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空无的空间。只有中央悬浮着一个不断变化形态的、由阴影和混乱数据构成的人形轮廓——那就是“导演”。它没有固定的面貌,时而像一团翻滚的乌云,时而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的集合体,时而又像一本不断自动书写的、由痛苦记忆构成的书籍。
一种非声音的、直接作用于意识的意念,如同洪流般冲击着焱:
“你……在……观察……我?”
意念中带着一丝……好奇?以及巨大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
焱几乎要崩溃,但他死死守住“元思考”的防线,并将“观察者”的身份权限推到极致:
“是的。依据‘观察者’职责,记录剧场一切现象,包括最高管理者——‘导演’的存在形态与行为模式。”
他试图用一种近乎机械的、符合“规则”的思维模式进行回应。
“导演”的轮廓似乎凝固了一瞬,随即传来一阵无声的、却能让意识扭曲的大笑。
“有趣……脆弱的容器……却试图……理解造物主……”
“你的‘记录’……毫无意义……剧本……早已写好……”
“倒计时……‘2’……你的选择……是最终一幕的……钥匙……”
选择?什么选择?焱想要追问,但巨大的排斥力从“导演”身上传来,他如同被无形巨浪拍飞,瞬间脱离了那个密室。
在意识被甩出深层梦境的最后一刻,他清晰地看到,在“导演”原本悬浮的位置下方,地面上刻着一个巨大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数字——
“2”!
以及一行稍小的、仿佛用绝望铭刻的文字:
“最终试炼:旁观 or 替代?”
醒来,窒息感依旧残留。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劫后余生的庆幸,就连滚爬地冲进书房。
扉页上,“3”已然变成了“2”。
而所有的注释都已消失,只剩下那行仿佛最终通牒的文字,与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最终试炼:旁观 or 替代?”
旁观?继续担任冷血的“观察者”,眼睁睁看着“剧情”在现实或梦中上演,可能有更多像老管理员那样的“配角”受害?
替代?接受“角色转换”,成为舞台上的“演员”,亲自去“演绎”那些血腥的剧本?这意味着他可能亲手去伤害他人,甚至……更糟?
这是一个魔鬼的选择。无论选择哪一边,他都将在人性上万劫不复。
“导演”不是在问他意愿,而是在逼他选择一种自我毁灭的方式。
他看着那血红的“2”,看着那两个通往地狱的选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当倒计时结束,无论他是否准备好,他都必须在“旁观者”的冷漠和“参与者”的疯狂之间,做出抉择。
或者……是否存在第三条路?
一条连那个“导演”都未曾预料到的……毁灭剧本本身的道路?
他看着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书,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蕈,悄然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