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焱的生活,自从经历了“贷灵”事件和那深渊一瞥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现实的烂摊子——信用破产、资产处理、家人的失望——像一座沉默的废墟,他麻木地行走其间,情绪仿佛被那最后的漠然凝视冻结了。不再有激烈的焦虑,也不再有大悲大喜,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虚无感。
睡眠成了唯一的避难所,尽管他知道那并非绝对安全。然而,新的梦境,却以一种他完全未曾预料的方式,悄然降临。
最初的感觉是触感的异常。
梦中,他感觉自己躺在一种极其柔软光滑的织物上,像是顶级的丝绸,冰凉贴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腻的、甜媚的香气,是多种花香、脂粉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撩人心魄的暖香混合而成,与他现实中出租屋里洗衣粉和外卖的味道截然不同。
然后是一种束缚感。身体被包裹在层层叠叠、繁复无比的衣物中,腰腹被紧紧束起,呼吸都有些困难。头发很长,沉重地堆叠在脑后,插着许多冰冷的、细碎的物件(后来他知道那是簪钗)。
最后是视觉的苏醒。
他“睁开”眼,看到的不是自家熟悉的天花板,而是精致的雕花床顶,挂着淡粉色的纱幔。视线转动,房间古色古香,梳妆台上放着黄铜镜、胭脂水粉盒,墙角燃着兽纹香炉,青烟袅袅。
他(或者说,她)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这具身体自行慵懒地翻了个身,伸出一条光滑白皙、涂着鲜红蔻丹的玉臂,撩开了床幔。
透过这双不属于他的眼睛,他看到镜中映出一张脸——一张极其美艳、风情万种的女子的脸。柳叶眉,桃花眼,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勾魂摄魄的媚意,朱唇饱满,唇角含春。云鬓微乱,更添几分撩人姿态。
这是谁?!
焱的意识在尖叫,充满了震惊和困惑。
但梦中的“他”无法控制这身体。他像一个被囚禁在驾驶舱里的乘客,只能透过“她”的眼睛去看,通过“她”的耳朵去听,感受“她”的情绪和感官,却无法做出任何干预。
“她”似乎刚醒来,对着镜子慵懒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容貌,然后轻启朱唇,用一种娇滴滴、能酥到人骨头里的声音唤道:“小翠,打水来。”
一个穿着绿衣的小丫鬟怯生生地端水进来,低眉顺眼,不敢多看。
“她”起身洗漱,对镜梳妆,动作优雅而诱惑,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调整,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充满了精准的算计和致命的吸引力。焱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内心那种对自己美貌的极度自信,以及一种……将所有人都视为可利用工具的冰冷内核。
梳妆完毕,“她”披上一件华美的外衫,婷婷袅袅地走出房门。穿过回廊,一路上遇到的仆役纷纷低头避让,眼神中既有惊艳,也有畏惧,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焱的意识如同坠入冰窟。他明白了“她”的身份——一个古代的青楼女子,或者说,一个周旋于风月场中的高级交际花。
接下来的梦境片段,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她坐在雅致的房间里,与不同的男人调笑、饮酒、弹琴、作诗。那些男人有脑满肠肥的富商,有附庸风雅的文人,甚至还有眼神锐利、带着官气的权贵。“她”游刃有余地应付着每一个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言语间极尽挑逗奉承之能事,将那些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而焱,作为被迫的“参与者”,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每一个笑容背后的冷漠,每一句情话里的虚假,每一次看似动情的眼波流转中深藏的算计。“她”的目的非常明确——从这些男人身上榨取尽可能多的钱财。
“李员外,您上次说的那对东珠钗子……”
“张公子,人家看上了锦云轩新到的苏绣料子嘛……”
“王大人,您位高权重,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人家吃用不尽了……”
娇声软语,配以恰到好处的身体接触和欲拒还迎的眼神,那些男人无不骨头酥软,纷纷慷慨解囊,金银首饰、银票古玩,流水般送入“她”的闺房。
焱感到一种巨大的恶心和屈辱。他像一个灵魂,被困在一个美丽却腐朽的皮囊里,被迫目睹并感受着一场场精心策划的财色交易。最让他恐惧的是,在这具身体的记忆深处,他似乎能模糊地捕捉到“她”对此毫无愧疚,甚至乐在其中,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视为一种能力和荣耀。
然而,在这浮华奢靡、充满虚情假意的梦境深处,总有一些极其短暂、却异常尖锐的瞬间,让焱的意识感到刺骨的寒意。
有时,是在与某个特别令人厌恶的客人周旋时,“她”脸上笑着,眼底却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深沉的、非人的冰冷,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却让焱的灵魂为之战栗。
有时,是在深夜独处,对镜卸妆时,镜中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会在某一瞬间变得极其模糊、扭曲,仿佛另一张完全不同的、苍白麻木的面孔要挣扎着浮现出来,但瞬间又恢复原状。
还有一次,一个醉酒后试图用强的客人被“她”巧妙地用药迷晕后,“她”站在床边,看着那不省人事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划过男人的脖颈,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打量一件物品,甚至……是食物?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黑气,很快渗入皮肤消失。男人在昏迷中猛地抽搐了一下,脸色瞬间灰败了几分。
焱感受到了“她”那一刻心中闪过的一丝……餍足?仿佛汲取了什么无形的养分。
这些细节让焱毛骨悚然。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贪财妓女那么简单!这具美丽的皮囊之下,隐藏着某种极其诡异、极其危险的东西!
梦醒之后,焱猛地从床上坐起,大汗淋漓,心脏狂跳。窗外是现代都市的晨光,房间里是熟悉的廉价家具。
但那种被丝绸包裹的感觉、那甜腻的胭脂香气、还有那深藏于美艳皮囊下的冰冷和诡异,却无比真实地残留着,久久不散。
他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拼命冲洗脸颊,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依旧是那张因为近期波折而显得憔悴的男人的脸。
但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镜中自己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极其熟悉的、属于梦中那个女子的……媚意和冰冷交织的神采?
他吓得猛地后退,撞在墙上。
是错觉吗?
还是……那梦境带来的影响,已经开始渗透到现实?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梦中那个女子利用美色骗取钱财的行为,像一面扭曲的镜子,照见了他自己一段极其不愿回首的过去——
他大学时期那段堪称“舔狗”典范的恋情。
那个他倾其所有、甚至借钱去满足对方物质欲望的女孩,那个最终将他像用旧的抹布一样丢弃的女孩……与梦中那个冷血算计的交际花,在利用他人情感获取利益这一点上,何其相似!
只不过,他是一个愚蠢的、自愿上钩的、被榨干后抛弃的“供养者”。
而梦中的“她”,则是一个主动的、技艺高超的、甚至可能隐藏着非人本质的“狩猎者”。
现实的屈辱回忆与梦境中被迫扮演猎食者的恐怖经历,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交织缠绕,撕咬着他的神经。
他不知道这穿越般的梦境为何会发生。
是那深渊一瞥后的又一种后遗症?
还是某种更诡异的、跨越时空的……共鸣?
他只知道,每晚的入睡,都像是一场通往未知危险的堕落之旅。
而他,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