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莫洋这话,彭化珂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像是从肺腑深处拖拽出来的,混着无尽的疲惫与委屈。
随后,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遭遇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字句间满是辛酸。
原来彭化珂始终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死了,只因他口中的那个“另一个世界”,与生前的世界竟无半分差别,同样有柴米油盐的琐碎,有生老病死的轮回,连街角小贩的吆喝声都似曾相识。
只不过那里的天地,较他生前所处之地已是天翻地覆,钢筋水泥取代了青砖瓦舍,铁盒子在大道上飞驰,空中还有银鸟呼啸而过。
直到他在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摸爬滚打了许久,才偶然得知有个“传送局”,据说能帮人重返原本的世界。
可回去的代价是一笔天文数字的钱财,他只能没日没夜地打工攒钱,把汗水摔成八瓣,才勉强凑够了路费。
可当他满心欢喜踏上归途,睁眼看到的却不是魂牵梦萦的故土,而是莫洋这张陌生的脸。
听完这番话,莫洋眉头紧锁,心头忽然浮起一个说不通的疑点,当即追问道,“你在那个世界待了多久?”
“十一年!”彭化珂答得斩钉截铁。
“你确定?”莫洋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从对方的叙述里,他分明感觉到这人死去的年头,绝对不止十一年这么短。
彭化珂脖子一梗,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怎会记错!大人您可知,我这十一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做牛做马都嫌轻贱,简直是把骨头磨成粉,才换来了这点生路啊!”
莫洋赶紧抬手打断了彭化珂继续说下去的话头,要是让他说完这十一年,那黄花菜都凉了。
“你怎么熬的我没兴趣知道,告诉我你的生年!”
“天弘三年!”
莫洋闻言就是一顿,眉头拧得更紧。
大夏上下几千年,这皇帝跟韭菜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年号纪元更是多如天上繁星,这“天弘三年”听着就陌生得很。
他换了个问法,“你死的时候,在位的是哪位皇帝?”
“南武朝,轼丰皇帝!”
“南武朝?”高兴伸舌舔了舔鼻尖,“没听说过啊!大夏有过这个朝代吗?”
他越来越像一只狗了。
严真真接过话头,语气笃定,“我怀疑,这个彭化珂生前根本不属于我们这个可能性世界。”
莫洋微微转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了然,“自信点,把‘我怀疑’三个字去掉。他生前绝对不在我们这个可能性世界。”
“有道理!”高兴立刻点头附和,尾巴在他身后摇摆出残影。
彭化珂见状,小心翼翼地插话,“大人,您问的问题小的都如实答了,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可......”
莫洋刚要开口,严真真已抢过话头,声音斩钉截铁,“不行!再等等!”
“大人,你不能反悔啊!”开口时,无数的飞沫从彭化珂的嘴中喷射而出。
严真真压根不理会他的叫嚷,一把将莫洋拽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不能这么轻易就让他走了。”
“为什么?”莫洋满脸不解,眉头又皱了起来。
严真真指了指身边“天井”的方向,“那些名称是什么意思,你搞清楚了吗?”
莫洋脑中轰然炸响,这才恍然大悟,如果说来一个意识体就放他们去蓝星,那么,那个“天井”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怀疑,那‘天井’根本就是座监狱!”严真真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猜测早已在莫洋的心头盘桓已久,单是那些光怪陆离的名称,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鸷,哪有半分褒义可言?
再看眼前这团蠕动的意识聚合体,谁能保证里面没有藏着獠牙?
如果把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比喻作海关,那这些进来的意识体就是入境者,这外国人入境,可不止只有游客,说不定混着间谍,甚至......刽子手。
莫洋赞许地点点头,“你跟我想到一块儿了,只是没有依据,我也就没说出口。”
严真真突然朝彭化珂的方向努了努嘴,嘴角勾起抹冷冽的笑,“没依据?那就亲手试出个依据来。”
莫洋身躯一僵,“你是想......那我岂不是食言了?大丈夫当以信......”
话音未落,一丝银蓝色电弧已从严真真的指尖窜出,狠狠扎进他的手腕。
“嘶——”莫洋疼得倒抽冷气,想抽手却被她铁钳似的攥住,“你干嘛?!”
“我干嘛?”严真真的眼睛里燃着怒火,“你那可笑的正直要给谁看?对豺狼仁慈,就是把刀递给敌人捅向自己!”
“他未必是豺狼!”莫洋梗着脖子反驳。
“那你凭什么断定他是羔羊?”
“就凭......”莫洋开口时,却是想不到下一句该怎么说,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能盯着严真真,压抑着心中的无名火。
严真真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目光,右手骤然前伸,“你下不了手,那就我来!”
莫洋闪电般缩回握着手术刀的手,在他看来,将手术刀交给严真真,以她的狠辣,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来。
不过想来,如果能用彭化珂试出眼前的“天井”到底是不是他所想的监狱,或是其他。
那比起错放了心怀不轨的意识体,牺牲彭化珂一人,怎么算都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你赢了。”莫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只剩决绝,“但这事,得我来。”
脚步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一步步走向瑟瑟发抖的彭化珂。
“大人!有话好好说啊!”彭化珂突然发出尖利的哭喊,滚圆的躯体剧烈颤抖,“何必动刀动枪?您想知道什么我都招!我全都招啊——”
不顾彭化珂的苦苦哀求,莫洋手起刀落,将彭化珂的意识体从意识聚合体上切了下来。
他反手攥住那团光球,触感像攥着块浸满冰水的海绵,湿冷黏腻的寒意顺着掌心爬向心口。
没有犹豫,莫洋攥紧拳头便是向着“天井”的方向走去。
临近平台的边缘时,彭化珂似乎是被不远处那密集的霓虹字灯所惊吓,在莫洋的手心开始不断蠕动,那滚圆的大舌头一直在狠狠地拍打莫洋的手背。
莫洋只觉得自己就快要抓不住这黏腻的意识光球,随即把心一狠,手术刀直刺向彭化珂,在离它仅仅两公分的地方停下,“再动,我立马让你魂飞魄散!”
彭化珂这才是安静下来,带着哭腔哀求,“大人!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不能把我扔进这乱狱之中啊!这地方进去了就是死路一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