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蠢蠢欲动,但谁也没有动作,林知意看出他们的难为情,笑着说了一句:“快来吃吧,今天管够哦”!林知意以为孩子们会一窝蜂冲上来,但他们却主动排起了队,最前面的孩子个头最矮,后面的稍微高一点,排在最后的是那会儿出声喊十五回去的那个男孩。刚开始林知意以为他们是按照身高来排的队,但中间有几个孩子个头参差不齐,所以林知意觉得他们应该是按照年龄来排的队。
孩子们排着队走上前来,有秩序的一人端着一碗凉粉,或站着或蹲着就开始吃起来,看见这一幕,林知意欣慰地笑了。就在这时,最高的那个孩子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凉粉走到她的面前,他从怀里摸出一只豁口的碗,示意林知意把凉粉倒在他的碗里面。林知意疑惑地看向他,孩子低头小声说了一句“我怕把你的碗弄脏”。
林知意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他的自卑和自尊,她的心狠狠颤了一下。她温柔地笑道:“吃东西而已,怎么会弄脏呢?就算不小心弄脏了也没关系的,洗洗就干净了。”
男孩飞快抬头看了林知意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像是从她脸上再次确认过她没有嫌弃和不满,男孩才端着碗走到一旁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孩子们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他们吃完凉粉,一个个乖觉的排起了队,就着林知意水桶里的水想把碗洗干净。但一桶水用完,也没洗干净两个碗,因为孩子们的手比碗还脏,当碗越洗越脏的时候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看着他们一脸无措的样子,林知意让他们直接把碗放下就可以了,但孩子们仍坚持要自己洗。
就在这时,一旁看热闹许久的大夫终于派上用场。
几个药童提着木桶从医馆走了出来,他们将水桶依次放在林知意的摊位前,然后转身回了医馆。孩子们好奇的凑上前去,发现是一桶一桶满满的清水,几个孩子正要上前去洗碗,就在这时,身后一道声音叫住了他们。
孩子们回头唤了一声“小五\/五姐”,小五应下之后走到水桶前,只见小五手中拿着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碗,她小心翼翼地将碗伸进桶中,舀起一碗清澈的水。小八则蹲在小五面前,小五将碗中的水缓缓倾倒在小八的手上,小八配合的转动双手,让双手每一处皮肤都能被水淋湿。一碗水倒完,小八立刻开始认真地搓洗起双手来,小五见状,又舀起一碗水,再次淋在小八的手上。黑色的污水从小八的手上迅速流淌而下,小五又舀了几碗水淋在小八的手上,随着水流的冲刷,小八的双手逐渐变得干净起来。
小八洗完手,学着五姐的样子拿着一个干净的碗,去到另一桶水面前,其他孩子见状,乖乖排成两队洗手,洗完手的再去洗碗。没过多久,所有孩子的手和碗都洗干净了。
他们把洗干净的碗交给阿大,阿大把碗摞成两摞送了回来。
林知意看着摊子上剩下的凉粉,还剩下十来份的样子,林知意把凉粉全部刮到盆里,加入调料拌好。林知意笑着对阿大说:“这里分分应该还够你们吃一顿的,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带回去吧”。
阿大吃了一惊,随即露出羞涩的笑容,一口牙齿白得反光。他不好意思地道:“可是我们的碗太破了,装不了那么多”。
林知意笑呵呵地道:“我这里有碗啊,我干脆给你们分成十五碗,你们端回去,饿了就可以直接开吃。碗也不用还回来,我看你们的碗都破了,碗你们就留着用吧!”
阿大难为情地说道:“可是碗不破的话讨不到钱”。
林知意愣住了,她从没想过是这个原因,她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这时,一旁的大夫终于愿意张开他的金口:“那以后你们就用可以破碗讨钱,用好碗吃饭了!”
阿大沉默了一瞬,可能是不想拂了他们的好意,最后他点点头同意了。
林知意沉默着把凉粉分成十五碗,孩子还是从小到大排成一队,每人端了一碗。看着手里的凉粉,孩子笑得一个比一个灿烂。林知意读懂了他们的笑容:中午吃饱了,晚上也不用挨饿,要是天天都能如此就好了。
林知意很想问阿大“这样的日子苦吗?”但她没有问出口,她不知道自己希望听到的答案是什么,是希望阿大回答“不苦”好让自己良心好受一点,还是希望阿大回答“苦”来让自己知道自己如今的日子是多么幸福。她的心里很难受,明明自己过得不算多好却不忍看着别人受苦,可她又没有能力去改变,这种无能为力的无力感折磨着她。
林知意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力所能及的事,她想了想,把身上的所有铜板都掏了出来,装到装有备用金的那个钱袋里,不多,总共只有二百多文。她本来想直接给银子的,但她突然想起知县夫人说过的那番话:太多的银子恐会给他们招来祸端!
因为能力不足的时候,拥有就是原罪!
林知意把阿大叫到一边,她拿出钱袋想要交给阿大,阿大看着沉甸甸往下垂的钱袋,明白了林知意的意图,但他说什么也不要,林知意把钱袋塞给阿大,哽咽着说道:“拿着吧,我现在能力不足,也帮不了你们什么,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而已”。
阿大满脸真诚地向林知意道谢,然后转身带着孩子们缓缓离去。林知意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犹如被一块巨石压住一般,沉重而难受。
就在这时,十五突然转过身来,她的小手用力地挥舞着,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十五先是对着栎儿甜甜地喊道:“谢谢哥哥!”声音清脆而响亮,然后又将目光转向林知意,同样用那稚嫩的声音说道:“谢谢姐姐!”
说完,十五再次转过身去,脚步轻快地跟上在原地等着她的哥哥姐姐们。
即使十五回到队伍里,队伍也没有继续前行,他们仍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他们就像商量好似的,同时用力地挥舞着右手,大声地说了一声“多谢姐姐”,阿大小声地说了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再见”,然后一群孩子快步跑着离开了。
栎儿一头扎进娘的怀里哭了起来,林知意抱着栎儿,她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掉落下来。她急忙用手背拂去眼泪,拼命忍住想哭的情绪,要是在大街上嚎啕大哭也太丢人了吧!
大夫在一旁静静看着,一直到林知意母子俩平静下来他才开口说话:“我叫周信,是周记医馆的东家”。
林知意“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周信:“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林知意干脆利落的回答道:“没有!”然后推着推车叫上栎儿回家了。
大夫看着林知意离开的背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日方长,不必着急。
林知意和栎儿赶到镇上的时候,杨春兰和桃儿已经在镇口等她们了。看见母子俩,杨春兰很是惊讶:“知意,县城里凉粉这么好卖吗?我还以为我的动作已经很快了”。
林知意挑挑拣拣的把今天的事情像说书一样说给杨春兰听,杨春兰是个很配合的听书人,听到进县城要收进城费,摆摊要收摊位费,杨春兰义愤填膺,直呼不给老百姓活路;听到有人大手笔买了三十多碗凉粉时大吃一惊,直感叹林知意运气好;听到那群孩子的穿着的时候,杨春兰安静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娘的见不得孩子受苦,不管孩子是不是自家的,都会心疼。
一行人沉默无言走了好一截路,杨春兰才想起来把今日的收入交给林知意,林知意数了工钱给杨春兰和桃儿。可能钱能给人带来快乐,大家都肉眼可见变得高兴起来,栎儿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回到村里,太阳还没下山,林知意进家第一件事就是锁门。
锁好门之后母子俩把全部的家当铺到床上,一个坐床头,一个坐床尾,开开心心的开始数钱。最显眼的就是两枚十两的银锭,碎银有五块,四两多银子,铜板堆得像小山丘一样,大概有十两的样子,总共有三十多两的家产,母子俩怎么看怎么开心。
林知意看着这么多钱,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万一被偷了怎么办?”第二个想法是“修房子”;第三个想法是“修学堂”。不过修房子的话,银钱是远远不够的,至少还得翻一番才可以;修学堂的话够倒是够了,但是林知意舍不得一下子花出去那么多银子,况且自己住的还是破屋烂房,得有多大的病才会选择先修学堂?
想是这样想,但是林知意心里想修学堂的想法还是蠢蠢欲动。修学堂一是为了让栎儿能就近上学,二也是为了回报村子里众人过去对她们母子俩的帮助,最重要的一点是现在才刚入夏,修房子还能再等等,但修学堂一事迫在眉睫,毕竟早一日修好学堂,栎儿就能早一日上学。
而且林知意是有私心的,知县夫人看着可不像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万一她哪天后悔了找自己要回这二十两银子怎么办?所以这二十两银子绝对不能用在自己的身上。如果用来修学堂,就算哪日她真的后悔了,法不责众,总不能让村里把学堂拆了吧?就算她敢这么做,知县肯定不会同意的,毕竟知县升迁考评其中有一条就是教化民众。
打定了主意,林知意猝不及防的开口问道:“栎儿,你是想和娘一起挣钱?还是想上学?”
栎儿还沉浸在喜悦中没有回神,听到娘叫自己,他下意识“啊”了一声,然后答道:“想和娘一起挣钱,也想上学”。
林知意听到栎儿的前半句,以为自己的银钱保住了,听到后面一句,她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林知意接着问道:“那你是想去镇上上学,还是在村里和小伙伴们一起上学?”
栎儿不假思索的道:“当然是在村里和小伙伴们一起上学啊!”
林知意看着即将离自己远去的银元宝,她不舍地捧起两枚银元宝,凑在脸上贴了贴,又“木嘛木嘛木嘛”亲了几口,随后把银元宝一扔,豪迈地说道:“那行吧,那我们就在村上盖一座学堂吧!”
栎儿看着娘亲潇洒地把银锭随手一扔,说完话后又趴在地上到处找,栎儿目瞪口呆。再回想起娘亲说的话,栎儿不敢置信:“娘,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要盖一座学堂?可是咱们没有银子啊!”
林知意小心翼翼捧着银元宝,漫不经心地说道:“诺,这就是盖学堂的钱!”
栎儿欲哭无泪:“可是我舍不得,我都还没把银子捂热和呢。”
林知意露出惊喜的笑容:“那咱们不上学了怎么样?”
栎儿迟疑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