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丞相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他深深地磕了一个头,额头与地面撞击发出“砰”的一声,在这寂静的朝堂上显得格外突兀。磕完头后,沈丞相才缓缓直起身子,他的动作优雅而庄重,没有丝毫的谄媚与卑微,尽显文人风骨。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直视着皇帝,不卑不亢地说道:“皇上息怒!”
群臣见状,也纷纷附和道:“皇上息怒!”
皇帝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心中的怒火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随时都可能喷涌而出。尽管如此,他知道他自己不能再一意孤行下去了。他第一次觉得做这个皇帝竟然如此无趣,就连想要处置一个小小的太医都不能随心所欲。
皇帝气得手微微发抖,他紧紧将手握成一团,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并不想在群臣面前失态。即使不能成为千古一帝,他也想青史留名,不想后人提起他时,对他的评价只有“昏君”两个字。因此,尽管心中的恼怒如潮水般汹涌,但他还是迅速地将其压制下去。
皇帝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说道:“罢了罢了,沈相说得也有道理。况且,文武百官都在为你求情,那朕就饶你一命吧!”他的语气虽然温和,但其中的威严却让人不敢忽视。
接着,皇帝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既然太子是你救下的,以后就由你来负责照顾太子的身体吧!你记住,太子但凡出了一点事情,朕都会唯你是问!听明白了吗?”
周勇紧紧抱住怀里的太子,以额触地,额头与地面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颤抖着声音说道:“罪臣谢皇上不杀之恩!”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群臣,缓缓说道:“礼部尚书,你们礼部将皇后的后事操办起来吧!如今国库空虚,一切从简,切勿铺张浪费。皇后生前一向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她若泉下有知,想必也会体谅朕的难处。”
说完,皇帝冷哼一声,甚至都没有再看一眼跪了满地的大臣们,以及周勇怀中的太子,便直接甩袖离去了。内侍和两名侍卫则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后,一同走出了宫殿。
群臣们目送着皇帝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都不禁感叹,如今的皇上似乎已经连伪装都懒得做了。毕竟经过今天这件事情,大家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皇上和皇后之间的真实关系到底如何,恐怕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直到皇帝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群臣们这才如释重负般地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然而,他们才站稳脚跟,一群文官便将沈丞相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沈相啊,您这次可真是把皇上给得罪了个彻底!”
“沈相,您说您又何必呢?您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了,何必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小殿下赔上自己的前程呢?”
“是啊,沈相,小殿下不止身体孱弱,而且他身后还一点势力也没有。您说您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吗?”
沈丞相并没有直接回应众人的疑问,他面色凝重,缓缓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围拢在四周的人群拨开。众人见状,也都心领神会,纷纷主动为他让出一条通道。
沈丞相步履蹒跚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周勇面前。他微微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从周勇怀中接过太子殿下。就在他刚刚将太子殿下抱入怀中的一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涌上心头,他忍不住老泪纵横。
因为太子殿下抱在手里轻飘飘的,好似没有一丝重量,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明明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龙子龙孙,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儿,却瘦弱得好似一只小猫一样。
看着老友唯一留下的血脉,沈丞相强忍着内心的悲痛,抬起衣袖,轻轻擦拭去眼角的泪水。待视线稍微清晰一些后,他这才注意到周勇依旧跪在地上。
意识到什么,沈丞相毫不犹豫地朝着周勇伸出一只手。周勇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这只手,先是一怔,随即便抬起头,凝视着这只手的主人。当他看清来人是沈丞相时,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起自己满是血迹的手,紧紧握住那只手。
在沈丞相的帮助下,周勇缓缓地站起身来。然而,他却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除了麻木还是麻木,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双腿一般。
沈丞相嘴唇微颤,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多谢……”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周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不必!”周勇的声音冷漠而干脆,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他迅速从沈丞相怀中接过太子殿下,动作之小心翼翼,就像太子殿下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接着,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官袍,小心翼翼地将太子裹在其中。而他自己,则只着一身白色中衣,那白色中衣上还有星星点点斑驳的红痕。
做完这一切后,周勇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透过床幔,深深地最后凝视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皇后娘娘。只看了一眼,他便转过身去,脚步坚定地带着太子殿下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义无反顾地踏入了外面的漫天风雪之中。
其实,周勇并不是不想为皇后娘娘处理后事,只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有限。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医,对于医术之外的事情,他实在是知之甚少。而且,皇后娘娘已经薨逝,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了。相比之下,活着的人显然更为重要,他必须要为自己和太子殿下的未来做打算。
看着周勇如此强硬的态度,一位官员忍不住愤愤不平地对沈丞相说道:“沈丞相,您看看他,明明是您救了他的命。他不过太医院小小一个太医,不说感恩戴德就算了,可他竟然是这副德行,简直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其他人正想开口附和,就见沈丞相叹息着摆了摆手,无奈地说道:“诸位同僚不必再说,老夫惭愧啊!老夫受了镇国大将军颇多恩惠,还自诩和他是好友。却不曾为他做过一件事,救不了他的命,也救不了皇后的命,现在就连他唯一的血脉也救不了……老夫光是想想都脸热,等他日老夫到了地底下,不知有何脸面面对他啊!”沈丞相一边说着话,一边摇着头走出去了。
那些原本想要开口附和的文官们,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虽然这些文官们的声音并不大,但跪在靠后的武官们却将他们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也不知道是哪个武官带的头,只听“呸”的一声,接着便是一句毫不留情的咒骂:“卑鄙小人!”
这一句话,犹如捅了马蜂窝一般,瞬间点燃了武官们的怒火。紧接着,“呸”“卑鄙小人!”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面对武官们的辱骂和挑衅,文官们竟然一反常态,不仅没有还嘴,甚至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说。他们只是面红耳赤地低着头,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
武官们见状,心中的怨气也稍稍得到了一些发泄,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干脆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等到武官们全部走光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文官们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他们相互看了看彼此,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契地一同走出了宫殿。
最后,空荡荡的宫殿里,除了床上躺着的皇后娘娘,只剩下礼部尚书带领着礼部的官员们,还在为如何操办皇后娘娘的身后事而焦头烂额。
周勇刚在东宫安顿好太子殿下,就突然听见“当——”的一声。沉闷的钟声响起,瞬间响彻整座金碧辉煌的皇宫。
太子殿下不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钟声吓到了,还是受到了某种感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周勇低头,看着太子张开的小嘴,露出粉色的舌头和牙床,他轻轻摇晃着太子,希望这样能给他些许安慰。
“当——”
又是一声钟声响起。
“当——”
“当——”
……
一声接一声,每一声都如同重锤一般敲在周勇的心上。从第一声钟声响起,周勇便一直在心里默数着钟声。当数到第十五下的时候,钟声终于停止了。他心里一紧,随即又是一松,这样也好,也算是尘埃落定了吧。
十五下丧钟,意味着皇后娘娘薨逝的消息已经昭告天下。
直到钟声彻底结束,太子殿下的乳母才匆匆赶到。周勇知道,自己说过太子殿下活不过十岁在前,又有太医院众太医把脉确认在后,所以皇上暂时不会对太子殿下赶尽杀绝,甚至会将太子殿下好好将养起来,以彰显他对皇后娘娘的情深义重。
因此,周勇并不担心乳母会对太子不利。想通这一点,周勇赶紧将太子交给乳母,乳母接过太子,并没有立即解开衣襟给太子殿下喂奶,反而一脸的尴尬和不知所措。
周勇见状,瞬间明白过来,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出去,并顺手带上了房门,好让乳母能安心给太子喂奶。
周勇缓缓地走到院子里,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视着四周。院子里一片繁忙景象,一群宫女和内侍们正忙碌地穿梭其中。
有的宫女手持扫帚,认真地清扫着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将灰尘和杂物清理干净;有的则细心地整理着宫殿内的摆设,使其显得井井有条。
与此同时,一些内侍们正奋力地铲除院子中央的白雪,他们用铲子将积雪铲到一旁,逐渐露出一条可供人行走的道路。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周勇的眼底只有那片白茫茫的世界,他的思绪似乎也被这漫天飞雪所淹没。
尽管周勇已经穿回自己的官袍,但他的鞋袜早已被雪水湿透,冰冷的寒意透过鞋袜侵袭着他的双脚,但他却浑然不觉。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院子里,任由雪花不断地落在他的身上,不过片刻,他的身上便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宛如一个雪人。
除了偶尔转动的眼珠外,周勇整个人都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院子里,渐渐与周围的雪景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