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阿大并无生命危险之后,林知意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然而,一个疑问随即涌上心头——他们怎么会在这儿呢?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十五身上。
从林知意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十五的头顶,小姑娘一头乌发如瀑布般柔顺地垂落在她的背上。单从这头发来看,是绝对想象不到十五竟然会是一个乞丐的。
林知意顺从内心的想法,伸出手,轻柔地顺着十五的发顶缓缓抚摸下去。第一下,她明显感觉到十五身子猛地僵了一下。然而,仅仅只是一瞬间,或许是感觉到手的主人并没有恶意,十五迅速放下了戒备。
接下来,林知意每轻柔地抚摸一下,小姑娘的身子就软了几分。见状,林知意的眼中流露出对十五的怜爱之情,她柔声问道:“对了,十五,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啊?”
十五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林知意。当她的目光与林知意的目光交汇时,她的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粉嘟嘟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里面洁白整齐的牙齿。
不过,十五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她迅速抿了一下嘴唇,将那几颗露在外面的牙齿收了回去。但紧接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样,脸上露出了一抹比之前更大的笑容。
然后,只听十五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说起话来。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听起来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姐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街上突然一下子冒出来好多家卖凉粉的,几乎每一条街上都能看见两三家,但唯独就是不见你来卖凉粉。连着七八天都是这样,我们就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毕竟,你之前虽然也偶尔有一两天不去卖凉粉,但从来没有间隔过这么长时间。于是,我们就决定亲自来看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但是我们根本不知道你住在哪儿,所以我们只能四处打听询问,但人家一看到我们是小乞丐,二话不说就撵我们走。最后还是一个好心的爷爷告诉我们,他曾在东山镇见过你,我们就立刻顺着路找来了。”
虽然十五年纪尚小,但她说话条理清晰,很快就将前因后果解释得清清楚楚。闻言,林知意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其中,既有感动,也有愧疚。
自从那次分别之后,林知意就再也没有见过这群小乞丐。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彼此之间没有缘分,还是因为他们故意躲避着自己。因此,严格说来,他们之间也仅仅只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然而,令林知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群小乞丐竟然会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不辞辛劳地找过来。而且,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这才将这两个货郎的脚步拖住了。否则的话,还不知道栎儿、花儿以及李怀乐、李雪冰会被带到哪儿去。
想到这里,林知意心里又酸又涩。她不禁自问:自己究竟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他们这样一片赤子之心的对待。
说到底,她只不过是给她们吃了一顿凉粉,可是就连那凉粉,都是周信花钱买下来的。她仅仅只是给了他们一点铜板而已,没想到这件小事竟会让他们时刻记在心里。
而且听十五所言,尽管他们不曾出现在她的面前,可实际上却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她。否则,他们又怎么可能精确知道她已经七八天没有去摆摊了呢?那个曾经有过的念头又冒了出来,而且越发坚定。
林知意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然后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微笑,对着众人道:“孩子们,今天真的是多亏了你们,栎儿才能平安无事。我有一个想法在心里已经盘桓许久了,但我一直不曾说出口,我觉得今天是时候说出口了,那就是你们愿意跟着我回去吗?”
话刚出口,林知意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有些仓促,于是她连忙补充道:“你们放心,虽然我目前并没有太多的钱财,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我还有一口饭吃,就绝对不会让你们饿着肚子。所以,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回家吗?”
出乎意料的是,孩子们并没有像林知意预期的那样爽快地一口答应,反而集体沉默下来。气氛就这样变得异常安静,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样长久的沉默让林知意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尴尬,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阿大发出了两声轻微的咳嗽声,将所有人从这诡异的安静声中解救了出去。一瞬间,所有的小乞丐们,包括林知意在内,全部“哗啦”一下围拢到了阿大的身边,将他紧紧地包围在中间。
阿大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意识开始苏醒,只一瞬间,他整个大脑全部被后背传来的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充斥着。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罢了,在现代还只是个初中生,正处于需要被父母捧在手心呵护的年纪。面对如此剧烈的疼痛,他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嘴里发出“嘶”的一声。
在众人的注视下,阿大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大一睁开双眼,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黑压压一片,十几颗脑袋正紧紧地盯着他看!他的身体本能地想要躲闪,然而,他的后背本就受伤严重,肋骨更是断了两根,就连自己坐起来都异常艰难,更别提大幅度的闪躲动作了。
孩子们看到阿大清醒过来,他们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欢呼声和雀跃声此起彼伏。这一下,再没有人提及林知意刚才说过的话,就更别说回应了。并非是孩子们没有听懂林知意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他们还是不约而同有选择性地将那句话避开了,就像从头到尾她都不曾说出口一样。
林知意可以轻易地说出那些话,可他们却不能轻易相信啊!毕竟,他们可是连亲生父母都能狠心丢弃的可怜虫啊!又怎么能奢求一个年纪轻轻的毫无关系的,还带着一个儿子独自讨生活的弱女子会收养照顾他们呢?
更何况,他们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两个人,而是整整十五个人啊!就算每个人每顿只吃一碗粥或者一个馒头,一天下来或许不算很多,一个月也能勉强支撑,但一年呢?十年呢?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已经得过她的一饭之恩,这就已经足够了,又怎么能不知好歹,恩将仇报呢?
阿大奋力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小二和小三见状,两人合力将阿大的上半身支撑起来。阿大靠在小二的怀里,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缓缓扫过,看见大家都安然无事,这可真是太好了。
阿大的心里当然是后怕的,但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对不能让大黄受到伤害。所以,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其他的事情,就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直到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扁担,阿大的心中才开始涌起一股强烈的悔意。他倒不是后悔用自己的命去救大黄,而是担心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弟弟妹妹们会难过。
阿大属实没想到,那个货郎竟然会下如此狠手,晕过去之前,他以为自己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阿大不想死,即使这样像一个蝼蚁一样的活着很艰难,他也不想死。但是,他做不了这条命的主,生,他做不了主;死,也不是他所愿意的。
确定每个人都在,阿大心中稍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笑,然后歉意地对着众人说道:“都是大哥不好,让你们担心了,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努力,争取没有下一次了。”
话刚说完,阿大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的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然而并没有看到他所期望见到的那个身影。他的眉头微皱,心中不由得一紧,连忙用手撑在地上,离开了小二温暖的怀抱,艰难地支撑着身子,语气焦急地道:“大黄呢?怎么没看见大黄?”他的嘴唇肉眼可见地失去血色,变得苍白起来。
因为受伤,又加上心情着急,其实他的声音其实并不算大。但每个孩都听得清清楚楚,孩子们正要七嘴八舌地回答,就听见几声“汪汪”声传来。紧接着,一道黄色的闪电如疾风般疾驰而来。眨眼间,一只黄色的大狗就挤过了众人的双腿,冲到了阿大面前。
大黄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粉色的舌头从嘴里长长地垂了出来,它的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一样,很是欢快。显然它已经从扁担带来的疼痛中缓过劲来,它对着阿大叫了两声,仿佛是在告诉阿大:“别担心,伙计,我没事。”
看到大黄安然无恙,阿大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大黄原本是想像以前那样,直接跳入阿大的怀抱,但它许是能明白阿大为了救他而受了伤。于是,它慢慢地走到阿大的右手边,用它的身子主动去蹭阿大的手,这是它表达亲昵和感激的方式。
阿大感受到了大黄的举动,他的脸上露出了宠溺的笑容。他轻轻地伸出手,顺着大黄的毛发轻抚着,大黄的尾巴立刻欢快地摇动起来,像是在回应阿大。随着大黄不停地摇尾巴,它的毛发从尾巴上掉落下来,在空中飞舞着。
阿大看着大黄安然无恙,心中感到无比欣慰。他挨了一扁担就可以换大黄一条狗命,这无疑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如果不是自己也受伤了,那么这将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