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学堂的墙壁早已全部粉刷完成,而且已经晾晒了十来天,完全干透了。于是,李德清招呼众人将堆放在角落里的桌椅平均摆放在两间教室里。还别说,桌椅一摆放整齐,瞬间就有了学堂的氛围。
学堂的主体建筑非常简单,只有两间宽敞明亮的教室,以及一左一右两间隔得老远的茅草房。这两座茅草房就是茅厕了,按照传统的男左女右的布局,男厕在左边,女厕在右边。除此之外,学堂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用作操场,操场的最外圈,则是一圈竹栅栏。
由于参与建造学堂的人都是义务劳动,所以省下了相当大的一笔开销。因此,李德清用这些节省下来的钱,在距离学堂不远的地方,修建了两间青砖瓦房。其中一间是夫子的卧房,另一间则充做厨房,并简单添置了一些诸如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夫子只需带上自己的铺盖被褥以及换洗衣物,就可以实现拎包入住。
李德清之所以会这么做,当然是有原因的。要知道,这可是村里的第一座学堂啊!只有给予夫子最好的待遇,夫子才更有可能留在这里任教。
毕竟,夫子可是读书人,和他们这些农人不一样,精贵着呢!试想一下,整个昭国有多少读书人?又有多少农人?可以说,一百个农人里都未必能出一个读书人。
所以,无论怎样精心地对待夫子都不为过。因为好的夫子是可遇不可求的,如果因为环境和待遇不好而让夫子溜走了,那可真是让人追悔莫及啊!
两间瓦房后面还有一间茅草房,那便是茅厕了。李德清之所以把茅厕安排在这个位置,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考虑到读书人通常都比较注重自己的颜面,应该不太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如厕的样子。
因此,将茅厕布局在两间瓦房的后面,就可以给夫子提供一定的隐私空间。这样一来,夫子在如厕的时候,就不用担心会被别人撞见,从而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尴尬。
第二天一早,刘立宁的父亲就领着两位上了年纪、留着胡须的男子过来了。这两位男子的装扮颇为相似,年龄也应该相差无几,大约都在四十岁左右。
不多久,张兆旭也领着两位男子过来了。其中一位男子看上去非常年轻,从他那拘谨的样子就看得出来。相比之下,另一位男子则显得沉稳许多,他的脸上透露出一种自信和胸有成竹的神情。
一下子有了挑选的余地,李德清不禁喜出望外。然而,他挑来挑去却挑花了眼。他一会儿看看这个,觉得还不错;一会儿又看看那个,感觉也挺好。就这样,他犹豫不决,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于是,李德清决定让老四去把林知意叫过来,他想听听林知意的意见。先不说林知意是学堂的实际出资人,光凭这一点她就有做选择的资格。就拿林知意琢磨出来的这些个新鲜玩意来说,她是个既有想法又有主见的人,听听她怎么说总不会有错。
听见村长找自己,林知意也没问什么事,就急匆匆地跟着李季孝过来了。
一进入院子,林知意更加疑惑,直到看见两张略显熟悉的脸庞,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李德清叫她前来的目的,看来这是要挑选夫子了。
果然,李德清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父女两人自顾自地说着话,以至于并没有留意到有人变了脸色。
待李德清讲完,林知意顿时来了兴趣,她的目光开始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作为一个自幼就熟知孔融让梨典故的中国人,对于长幼有序的观念可谓是深入骨髓。因此,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两位年纪稍长的男子身上。
然而,这一眼,竟然让她看到了那两个男子流露出的鄙夷之色。林知意惊愕不已,她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问题。于是,她眨了眨眼,想要再次定睛细看,确认一下那是否真的是鄙夷的眼神。
许是察觉到了林知意的目光,那两个男子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几乎同时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他们之所以会来这一趟,完全是因为听说这里每个月有二两银子的工钱,这才心动了,决定前来一试。否则的话,就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哪怕是天王老子亲自邀请他们,他们都不会过来。
本来看到这座崭新的学堂,他们心中都生出了不虚此行的感觉。在又得知夫子竟然还能拥有一所单独的小院时,他们就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去争取那唯一一个留下来的名额。
可谁承想,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取舍——让谁走,让谁留下,李家村的村长竟然都做不了主。这不就是上下嘴皮一碰,随口说一句话的事儿吗?
啧啧啧,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好歹也是一村之长,竟然一点男子汉气概也没有。遇到事情,不仅自己拿不定主意,还要依靠一个女人来做决策,这让他们还怎么忍啊?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从这件小事上,就可以看出这个村长的能力和魄力。如果他们其中一人真的能顺利留在这个村子里,那这女子岂不是有一天也会骑在他们头上,对他们指手画脚、肆意妄为?他们寒窗苦读几十年,可不是来受这种窝囊气的!
待再次看清那两人眼里一闪而过的鄙夷之后,林知意乐了。看来,并不是自己眼花了,而是他们切切实实地对自己心存鄙夷。只是,林知意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个男子为何会有这样的表现?
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此行是来应聘夫子的吗?按常理来说,求职者在面对雇主时,就算不至于卑躬屈膝、谄媚讨好,那至少也应该保持不卑不亢的态度,并且要尽力展现自己的才华和能力吧?可为何这两个男子看起来如此的目下无尘?他们到底哪里来的优越感?是因为年龄?还是身份?亦或是,性别?
就在林知意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那两名男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明白了未尽的意思。于是,两人迅速从竞争者的关系统一了战线。
只见两人动作同步地对着刘秀才浅浅作了一揖,然后直起身子,异口同声地道:“刘兄,我突然想起我家中还有事,所以我得先走了。多谢你为我提供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只是我才疏学浅,恐怕难以担此大任。不过,你的这个这份大恩大德我定铭记于心,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地报答你的!”
话音未落,两人甚至都没有给刘秀才一个回应的机会,直接拂袖而去。
刘秀才虽然在科举上表现平平,但他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那两个人言语中流露出的些许愠怒。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有所遮掩的话,话到后面,他们却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而且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最为明显的,则要数他们最后愤然拂袖而去那一下,更是没有丝毫想要遮掩的意思。
面对这样的情况,刘秀才感到十分困惑和不解。乐安县本身规模并不大,除了县城之外,下辖的乡镇数量不多不少,正好八个。而且,除了县城相对富裕一些外,其他地方都算不上富裕。住在县城里,生活成本自然要比在镇上高得多。所以,即使刘秀才自己身为秀才,可以靠教书来维持生计,但他所挣得的银钱,也仅仅只能让一家人在县城勉强糊口而已。
乐安县地处偏远,人口相对其他县来说较少,而读书人的数量则更为稀少,甚至不到百分之一。在这为数不多的读书人中,能够脱颖而出、考取秀才的人可谓是寥寥无几;若想更进一步,考上举人,则更是难如登天;至于通过会试,成为贡士,至今还没有任何一个乐安县人能够做到;就更别提进士以及同进士了。
正因为如此,他们乐安县的这些秀才们,彼此之间虽然算不上是至交好友,但也可以说是点头之交,大家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尤其是他和这两个人,不仅有过一起吃饭的交情,而且他自认为对这两个人有一定的了解,熟知两人的秉性。
所以,当他从亲家那里得知这个好消息后,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两个朋友。无论他们当中的哪一个被选中,他都会由衷地为其感到高兴。
不仅如此,他害怕两人因为不熟悉路况而错过这个难得的好机会,甚至还向学堂请了一天假,亲自领着他们前来。同时,他也是希望亲家能够看在他的面子上,优先考虑他的这两个朋友。
他做这些本不求回报,更不曾奢望他们会对他感恩戴德。可是,他们不领情就罢了,为何还记恨上了他?刘秀才越想越觉得困惑不解,心中的恼怒也渐渐翻滚起来,脸上便不自觉便带上了几分恼怒之色。
众人都还没有察觉到刘秀才的异常,还是眼明心亮的李德清第一个发现了刘秀才的不对劲。于是,他急忙出声岔开了话题:“许是他们真的有什么急事,这才如此迫不及待吧。”
紧接着,李德清话锋一转,说道:“哎,对了,亲家,你看看这学堂里是不是还差点什么东西啊?我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但就是想不起来到底缺了啥……哎,始终还是念的书少了,比不上你们这些成天与书本打交道的读书人啊!”
李德清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只有站在他身旁的刘秀才才能听清他的嘟囔声。
还别说,李德清的这招“捧高踩低”还真的好用,这不,刘秀才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了下来。尤其是李德清的一番追捧,更是让他喜笑颜开。他连忙摆手说道:“亲家,你这是哪里的话,职业不分高低贵贱,只不过是术业有专攻罢了。”
说完,刘秀才和李德清相视一笑,然后两人一致决定去参观学堂。
院子里顿时就剩李季孝、张兆旭以及另外两名男子,林知意的视线略过四弟和姐夫,将两人的表现尽收眼底。
最年轻的那名男子依然保持着之前那副小心拘谨的态度,但林知意却从中感觉到一种波澜不惊的沉稳。相比之下,另一名男子的反应则截然不同。或许是因为走了两名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然后抬了抬下巴,露出一副得意洋洋又势在必得的神情。
林知意看到这里,不禁微微皱起眉头。不知为何,她对这名男子有一种莫名的反感,这种感觉来得毫无缘由,却又如此强烈。
村长不在,林知意也不好将两人晾在这里,自己抽身离去。于是,她便开口让李季孝带着他们也去参观一下。反正夫子肯定是会在这两人当中挑选一个,不管是谁,就当是带他们提前熟悉环境了吧。只是,在林知意内心深处,她其实更倾向于那个年轻的男子。
倒不是因为那名男子长相帅气,当然,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帅气的夫子,那肯定是非常养眼的。但这也仅仅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罢了,真正让林知意对他产生好感的,其实是他身上那种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独特气质。
相比之下,另外一个男子给林知意的感觉非常不好。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因为什么,她就是下意识地产生了排斥心理。林知意不禁自嘲地想,也许是自己“三观跟着五官走”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然而,张兆旭却没跟着三人一起去参观学堂,而是选择留在原地,借口说要陪着林知意说说话。林知意瞬间明白过来,看来姐夫这是有话要和自己说了。
果不其然,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张兆旭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等到他们走远一些,他才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打开了话匣子:“知意,其实我本来中意的人是殊白。”
看着林知意一脸迷茫的样子,张兆旭伸出手指,指向不远处秦殊白的背影,同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