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御书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明景睿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案后,朱笔御批,神情专注。
四年的帝王生涯,早已洗去了他的少年青涩,眉宇间沉淀下属于上位者的威严与沉稳。
贴身大太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卷轴匣:“陛下,您之前吩咐寻访的人,画师已将小像绘成,共三位,请您过目。”
他将卷轴匣小心地放在龙案一角。
明景睿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伸手打开了匣子 ——
里面是三张精心绘制的女子画像。
他一一展开,仔细端详。
画中女子的容貌,皆有些相似。
他的目光在第三张画像上停留最久。
那轮廓依稀有着记忆中的影子,美则美矣,却少了一些神韵。
沉默片刻,明景睿指尖在那画像上轻轻一点:“就她吧,是其中最像的。明日一早,送到皇叔府上去。”
大太监脸上掠过一丝为难,腰弯得更低了些,小心翼翼地回禀:“陛下,这…… 上次您送去的两位,齐王殿下连府门都没让进,直接命人‘请’到了大街上。还…… 还让人带话给陛下,说若是再往他府里塞人,他便带着文武百官,日日催请陛下您…… 尽早选秀,为皇室开枝散叶,以固国本。”
明景睿闻言,眉头蹙起,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他何尝不知皇叔的脾气?
“这次不一样,这个是迄今为止最像皇婶的。去吧,按朕的旨意办,这是最后一次。”
大太监见他心意已决,不敢再多言,只得躬身应道:“是,陛下,奴才这就去安排。”
他收起卷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御书房。
明景睿重新拿起朱笔,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奏章上,然而心里却始终有些烦闷。
皇叔最近那了无生趣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哎…… ”
他也是出于无奈,才做了这个坏人。
突然,他背后一凉。
一个清冷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极近处响起:“呵,这么多奏折,看来还是不够你忙的。都有闲心管到你皇叔的私事上来了?”
明景睿本能地想要弹跳起来,高呼“护驾”。
然而一只手掌随意地搭在了他的右肩上,让他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身影轻缓地绕到侧面。
明景睿脖颈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瞳孔骤然收缩 ——
烛光下,那张脸清晰地映入眼帘。
刚刚画像上的女子与之相比,简直是拙劣的模仿,失了神魂,徒有其表。
眼前这人,眉眼依旧,周身那深邃、难以捉摸的气势……
画像永远无法企及。
他瞪大了眼睛:“阿七…… 皇婶?!!”
云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好久不见啊,看来这龙椅坐久了,你的胆子确实肥了不少。”
“……”明景睿瞬间哑火。
当初被这位皇婶拎着飞檐走壁的“刺激”,以及被她怼得无地自容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这位的武艺……
是不是比以前更恐怖了?
这大内皇宫守卫森严,高手如云。
她居然能如入无人之境,悄无声息地来到自己身后而无人察觉。
那她若是想揍自己一顿,岂不是轻而易举?
明景睿从小就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不敢拿出皇帝的气势,但积压了四年的担忧和怨气,还是让他语气带上了明显的埋怨:“你倒是知道回来!怎么就能这么狠心?皇叔这四年,几乎足不出户,就守在王府里枯等着你!这么一日复一日地等…… 朕…… 我都怕皇叔哪天疯了,会想不开…… ”
他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哽咽,是真真切切地为那个看着他长大的皇叔感到心疼。
云栖静静地听着,搭在他肩头的手缓缓松开,语气缓和了些许:“看在你这番话,确实是真心为你皇叔着想的份上,刚才你胆大包天送人的事,就算了。”
明景睿揉揉肩膀,生疼。
云栖不管他,直接命令:“帮我准备些东西,明天一早我就要用。”
……
清晨的齐王府,一片静谧。
庭院中的花木沾染着露水,在微光中显得格外清冷。
明衍坐在花厅里用早膳。
桌上的膳食精致,他却吃得极慢。
其实他的胃口一向不好,但想到阿七嫌他瘦,他总会多吃一些。
用完膳,他起身,缓步走向书房。
并未进去,而是停在了门前那棵日益苍劲的古树下,仰起头。
树冠茂密处,一只神骏的鹰正在梳理自己黑亮的羽毛。
再过两日,它便会振翅高飞,跨越千山万水,去往那个他魂牵梦萦的人身边。
然后,为他带回一封珍贵的书信。
这是他如今第二大的盼头。
明衍不是没有尝试过追寻阿七的踪迹。
他在终于能重新站立行走后,曾无数次动过去寻她的念头。
但小鹰总是甩掉所有追踪者,消失在茫茫天际。
四年了,他对她的行踪依旧一无所知。
有时候,在最深沉的夜里,被无边的孤寂吞噬时,一个可怕的念头会悄然滋生 ——
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阿七是否……
根本就没想过要回来?
但每当这个念头浮现,他便会立刻将其掐灭。
他必须相信 ——
阿七绝不会抛弃他。
因为每一次小鹰带回的信上,那字迹都在一点点变得工整。
而且,每一封信的末尾,阿七都会重复那句让他坚持下去的话:“阿衍,我在努力,等我回来。”
庭院一角。
阿大和梅雪站在廊下,远远望着树下那道孤寂的身影,眼中满是忧虑。
阿大重重叹了口气:“看王爷这样子,今天怕是又要对着那棵树,难过一整天了。”
王爷这种出神发呆的状况,近年来与日俱增。
仿佛他的魂儿也随着那只鹰,飞去了不知名的远方。
梅雪秀眉微蹙:“只盼着阿七能早日归来…… 这王府,没有她,终究是太冷了。”
她想起四年前阿七离开时,特意找到她,嘱托她多来王府照应。
说王爷若是不知爱惜身体,请她务必从旁提醒。
阿大他们虽是忠心耿耿,但终究是男子,不如女子心细。
此刻,这夫妻二人心中皆是无奈与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