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社李干事那两张崭新的纸币,像两簇小小的火苗,把破屋里沉闷的空气都烤得暖烘烘、亮堂堂的。苏宁把一块五和一块二毛票数了又数,才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塞进破木柜最深的角落,和之前攒下的家底放在一起。那感觉,比当初黑市换回粮票时还要踏实几分。
路子,算是蹚开了一道缝。
接下来的日子,苏宁像是上了发条。白天伺弄菜地、喂鸡做饭,所有零碎时间都扑在了草编上。有了供销社这条相对稳定的销路,她心里有了底,手上更有劲。不再局限于简单的实用器,她开始琢磨更精巧的花样。借鉴脑海里《技法大全》的图案,尝试编带提梁的花瓶、透气又雅致的字画筒,甚至用不同颜色的草茎混合,编出简单的几何图案。
陆信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合伙人兼质检员。他不再需要频繁冒险去黑市,而是隔段时间,挑个日子,把苏宁积攒的成品打包,堂堂正正地送去公社供销社的后院。每次回来,那个旧钱夹里总能多出几块、十几块的金项。他交钱给苏宁时,依旧没什么话,但眼神里那种“你看着办”的信任,比任何言语都让人心安。
家里的变化是实实在在的。米缸里终于有了半缸实实在在的粮食,不再是靠红薯干和野菜充数。灶台上的油罐子见了底又能及时添上。苏宁用卖字画筒的钱,咬牙买了两只半大的猪崽,圈在屋后新搭的简易猪圈里,每天剁菜拌糠,指望着年底能换一笔大钱。她甚至给陆信和自己各扯了一身新布,请村里手艺最好的七婆帮忙,做了两套夏天穿的薄衫裤。
穿上新衣服那天,陆信在屋里走了两圈,动作有些僵硬,似乎不太习惯这没有补丁的束缚感。苏宁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材被合体的新衣勾勒出来,洗得干净的脸上眉目深刻,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英气,心里莫名地跳快了几下。
“挺……挺合身的。”她低下头,假装整理自己的衣角。
陆信“嗯”了一声,走到水缸边照了照模糊的水影,没说什么,但耳根子似乎有点泛红。
日子像村边那条河,表面平静,底下却有了活水,悄悄冲刷着岸边的泥土,改变着地貌。
这天,陆信从公社回来,没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趟生产队部。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张盖了红印的纸。
“这是什么?”苏宁正在给猪崽喂食,擦着手走过来。
陆信把纸递给她:“宅基地的批文。队里看我们家实在住不开,把屋后那片荒地划给咱了。”
苏宁接过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纸,手都有些抖。宅基地!这意味着他们可以规划盖自己的房子了!再也不用住这夏天漏雨、冬天灌风的破屋!
“真的?太好了!”她惊喜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星星。
陆信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喜悦,嘴角也微微上扬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地是批了,砖瓦木料还得自己张罗。钱,得慢慢攒。”
“嗯!我知道!”苏宁用力点头,心里充满了干劲。有地就有希望!盖房子是大事,急不得,但只要方向对了,一步步走,总有实现的一天。
她把那张批文看了又看,才小心地收好,和钱放在一起。晚上吃饭时,破天荒地主动舀了一勺猪油炒野菜,算是庆祝。
饭桌上,两人破例聊起了对未来的规划。
“等秋天粮食收了,卖了猪,钱应该能凑个差不多。”苏宁盘算着,“到时候先打土坯,把墙基垒起来……”
“砖瓦贵,先用土坯也行。”陆信接口,“房梁我去后山找,有老林子,能找到好木头。”
“屋顶……能不能想办法弄点瓦?土坯房就怕下雨。”
“嗯,我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便宜的旧瓦……”
灯光下,两人头一次不是为了眼前的柴米油盐,而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看得见的未来,认真地商讨着。粗糙的手指在桌面上比划着房子的格局,眼神里闪烁着憧憬的光芒。
这晚,苏宁躺在床上,很久都没睡着。听着身边草铺上陆信平稳的呼吸声,看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心里被一种饱满的、热乎乎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有活干,有钱挣,有地盖房,身边还有个能商量事、能扛事的人。这日子,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她翻了个身,面向陆信的方向,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
也许,穿到这个陌生的年代,遇到这个谜一样的男人,并不是一件太坏的事。
而地铺上的陆信,在均匀的呼吸声掩护下,悄然睁开了眼睛。月光勾勒出床上那人模糊的轮廓,他深邃的眼底,不再是冰冷的盘算和审视,而是映着同样的月光,柔和了许多。
他听着她轻浅的呼吸,感受着这破屋里日渐浓厚的烟火气,心里某个坚硬冰冻的角落,似乎也在春末夏初的暖风里,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一角。
只是,在这看似越来越好的光景下,苏宁脑海里那个沉寂了一段时间的系统,忽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的提示音:
【滴——检测到微弱的异常能量波动……来源分析中……警告:可能存在未登记的重生者干扰时空节点……】
提示音一闪即逝,快得让苏宁以为是错觉。她皱了皱眉,凝神去感应,系统却再无声息,仿佛刚才只是幻听。
她甩甩头,把这微不足道的插曲抛在脑后,沉沉睡去。
却不知,这一丝微澜,或许正预示着,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更大的风浪正在悄然酝酿。
夏夜的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吹过寂静的村落,也吹动着未知的命运之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