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藤条压扁定宽机,像一头沉睡的钢铁野兽,在槐花村草编作坊的角落里安静下来。经过苏宁和铁匠反复调试,它虽然依旧会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声,但终于能勉强稳定运行了。当第一批经过机器初步处理、宽度均匀、厚度一致的藤条呈现在众人面前时,引起的轰动不亚于当初砖窑冒出第一缕青烟。
“娘嘞!这……这比咱手捶出来的还齐整!”一个上了年纪的婶子摸着光滑的藤条,难以置信。
“省了多少工夫啊!以后俺是不是就能多编几个筐了?”年轻的小媳妇眼里放光。
春苗娘,如今作坊的实际负责人,激动地拉着苏宁的手:“宁啊,你这脑子是咋长的?这玩意儿太管用了!”
效率的提升是立竿见影的。原本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力气进行捶打、整理的原料处理环节,现在只需要两个手脚麻利的妇女操作机器,就能供应上十几个人编织的需求。而且机器处理的藤条规格统一,使得后续编织出的产品一致性大大提高,更符合供销社对“标准件”的要求。
作坊的产量肉眼可见地增加了。妇女们不必再为处理粗糙的藤条费神,可以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提升编织技巧和完成更复杂的款式上。整个作坊的氛围为之一新,充满了机械带来的新奇感和对未来的憧憬。
然而,这突兀的机器轰鸣声,在依旧以牛耕人锄为主的槐花村,显得格外刺耳。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到了马魁耳朵里。
“机器?陆信和苏宁搞来了机器?”马魁先是一愣,随即一股混杂着嫉妒、恼怒和隐隐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是离经叛道,是动摇他权威的又一标志。
他背着手,阴沉着脸在屋里踱步。省协会的认可让他暂时不敢明着打压,但这“机器”……或许可以做做文章?他琢磨着,“盲目引进机器”、“破坏传统手艺”、“增加集体负债”(他猜测机器肯定花了钱)……一顶顶大帽子在他脑海里盘旋。
“去,把赵老憨给我叫来。”马魁对儿子吩咐道。他打算先从软柿子捏起,打听清楚这机器的来龙去脉。
与此同时,石古镇的供销社李主任也听说了槐花村搞出了“能处理藤条的机器”,好奇之下,特意来看了一次。当他看到那台虽然简陋却切实提高了效率和质量的机器时,商人的敏锐让他看到了更大的潜力。
“苏同志,了不起啊!”李主任啧啧称奇,“要是产量能稳定提升,我们供销社或许可以考虑把你们的货往县里甚至地区推荐推荐!这东西,是个宝啊!”
苏宁心中暗喜,但脸上保持着谦逊:“李主任过奖了,还是试验阶段,很多地方要改进。不过只要销路有保证,我们肯定努力扩大生产。”
更大的市场前景,让苏宁更加坚定了技术改良的决心。她一边继续优化这台“一代机”,一边开始构思更高效、更专业的版本。她通过顾青山的关系,甚至找到了一位镇中学退休的物理老师,请教一些简单的机械原理问题。知识的涓涓细流,正悄然滋润着这片渴望改变的土地。
然而,危险的暗流也随着这机器的出现而加速涌动。
县社队企业局,郑科长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手下人送来的一份情况简报,眉头微蹙。简报里提到了槐花村草编合作社近期的“快速发展”,特别标注了“疑似自行改装简易机械设备提高生产效率”一条。
“机械设备?”郑科长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他想起了之前马魁的多次“汇报”,也想起了那个叫苏宁的女人的不同寻常。在这个强调“计划”、警惕“盲目”的年代,任何超出常规的“创新”都容易引人侧目。
他拿起钢笔,在简报上批注了一句:“关注其设备来源、资金性质及对传统手艺传承的影响。适时可派员了解情况。”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批注,如同一道无声的指令,为后续可能的调查埋下了伏笔。郑科长未必对马魁有多少好感,但他身处其位,对任何可能“失控”的苗头,都有着本能的警惕。而马魁,正迫切需要这样一把来自上方的“尚方宝剑”。
槐花村这边,赵老憨被马魁叫去,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说是苏宁从外面弄回来的图纸,铁匠打的。马魁套不出更多有用信息,心里更是窝火,觉得连赵老憨这种老实人都开始跟他离心离德。
晚上,马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机器的轰鸣声仿佛在他耳边回荡,陆信和苏宁的身影在他脑海里交替出现。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以前,他可以用权力、用资源卡住他们,但现在,他们似乎找到了一条不依赖他也能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的路。这让他恐慌,也更激发了他的狠厉。
“不能让他们这么顺当!”马魁咬着牙,黑暗中眼神闪烁着阴冷的光,“机器……对,就从机器下手!得让上面知道,他们这是在胡闹!”
他盘算着,如何巧妙地利用郑科长那条线,给陆信和苏宁扣上一顶“违反规定、盲目机械化”的帽子。他甚至恶毒地想,那机器要是突然坏了,或者出点安全事故,该多好……
机器的出现,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在提高生产效率的同时,也激起了更深的漩涡。苏宁和陆信在享受着技术革新带来的红利时,并未察觉,一张更隐蔽、更危险的网,正在缓缓向他们罩来。技术的进步与旧势力的反扑,即将在槐花村上演新的、更激烈的碰撞。而那个始终隐藏在幕后的“异常重生者”,是否会因为这突兀的“机器”而提前露出马脚?一切都充满了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