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季夏)
一夜无话,却无人真正安眠。洞外虫鸣唧唧,与哨兵规律的脚步声交织,更衬出山夜之静,亦放大着每个人心中的警惕与思量。
天光微熹时,队伍再次启程。经历了昨日惊魂,气氛愈发凝重。州兵们的戒备提升到了最高级别,斥候放出更远,车队行进速度也慢了许多。
朱福友经过一夜调息,感觉内力又恢复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力量缓慢增长的感觉令人安心。他更加勤勉地运转《星穹本源经》,不仅修炼时如此,即便在马车颠簸中,也分出一缕心神默默感应、引导着那丝生机之力流转,使其几乎成为一种本能。
小石头似乎也受了惊吓,更加粘着朱福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时常带着一丝不安,只有在看朱福友捣鼓药材或听他讲解医理时,才会重新焕发神采。
又行了两日,崎岖的古道终于到了尽头,前方视野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坦的河谷地带展现在眼前,远处依稀可见炊烟袅袅,城墙轮廓巍然矗立。
“大人,前方便是庐江郡地界了!再往前三十里,就是郡城!”斥候快马来报。
众人闻言,皆松了一口气。终于走出了这段提心吊胆的山路。
李韬脸上也露出一丝缓和:“传令,加快速度,今日抵达庐江郡城休整!”
车队速度加快,气氛稍稍活跃了一些。
抵达庐江郡城时,已是傍晚。郡城规模远非青州城可比,但城墙高大,守军森严,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接受着比以往更加严格的盘查。显然,邻近郡县爆发时疫的消息已经传来,此地也已戒严。
李韬亮明身份和文书,车队得以优先入城。城内的气氛同样紧张,行人匆匆,面带忧色,许多商铺都半掩着门,药铺前却排起了长队,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草药味和石灰消毒的气息。
“时疫竟已影响至此?”林荣锦忧心忡忡。
李韬安排车队入住一家较大的官营客栈,随即带着公文前往郡守府报备交涉。
客栈内,朱福友安顿好小石头,便想出门去城内药铺看看,一方面补充些药材,另一方面也想了解一下这时疫的具体情况。作为一名医师,这是他的本能。
木易老者亦有此意,便带着木婉清和石岩,与朱福友一同前往。
庐江郡城的药铺显然比青州忙碌许多,坐堂大夫焦头烂额,伙计们抓药跑得脚不沾地。朱福友仔细听着病患的描述和大夫的诊断。
“发热、头痛、呕吐、身上起红疹……几日便虚弱不堪……” “像是瘴疠,又似伤寒,用药效果却总是不佳……” “城西已经封了好几条巷子了,听说死了不少人了……”
听起来情况确实严重。朱福友和木易老者对视一眼,神色凝重。他们购买了一些急需的药材,又特意买了几份当地大夫开出的防疫方子,准备回去研究。
回到客栈,李韬也已回来,面色不甚好看。 “郡守府那边情况如何?”林荣锦急忙问道。 李韬叹了口气:“情况比想象的更麻烦。时疫爆发突然,蔓延极快,庐江郡虽尚未大规模爆发,但已发现疑似病例,人心惶惶。郡守已下令彻查源头,加强防控。我们车队来自青州,虽无异状,但仍需在客栈隔离观察三日,确认无人染疫后方可继续南下。”
隔离三日?众人虽觉耽搁,但也知这是必要之举。
是夜,朱福友在房中仔细研究那几份防疫药方,眉头越皱越紧。这些方子多是清热解表、化湿祛邪之药,对症寻常瘴气伤寒或许有效,但根据他所闻症状,似乎总是差了点关键。他尝试着运用新获得的那丝感知能力去“品读”药方,恍惚间,竟似乎能模糊察觉到这些药材组合后,对于那股弥漫在城中的、淡淡的病气(或许就是疫气)的克制效果有限。
“似乎……缺了一味主药,或者……方向不对?”他喃喃自语。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并非来自明确的医理知识,更像是一种直觉,源于《星穹本源经》带来的对能量和生机的敏感。
他取出银针,刺破指尖,挤出一滴血,凝神感知。血液中,他那丝生机之力活泼运转,似乎对空气中那稀薄的病气有着本能的排斥。
“若是能找出这病气的特性,或许能配出更有效的方子……”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但这需要近距离接触病患,风险极大。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朱先生,歇下了吗?”是李韬的声音。
朱福友开门,只见李韬站在门外,面色凝重,手中拿着一封小小的、卷得很紧的纸卷。
“李大人,有事?”
李韬步入房内,关好门,将纸卷递给朱福友:“这是刚从青州通过特殊渠道加急送来的密信,与先生有关。”
朱福友心中一凛,展开纸卷。上面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写就:
“青州暗流涌,黑水与海狼冲突加剧,码头血战数场,疑有第三方挑拨。济世堂李富贵近日频繁接触一神秘药师,其人面生,手法诡异,或与南方时疫有关?郑老病人症状恶化,体内似有阴毒虫豸迹象,郑老疑为‘蛊术’,已秘密求助老友。另,孙海兵似已离青,去向不明,恐冲红玉或尔等而去。万事小心,速离是非地。——友示”
信息量巨大! 张新泉的黑水帮果然和孙海兵(海狼)打起来了!还有第三方挑拨? 李富贵勾结的神秘药师,可能和时疫有关?这太骇人听闻! 郑老的病人竟是中了蛊术?这已远超普通医术范畴! 孙海兵离开了青州,可能会来找麻烦!
朱福友看得心惊肉跳,青州的局面竟然已经混乱至此!而这几条线,似乎都隐隐与自己有着关联。
“这信……”朱福友看向李韬。 “送信人是我安排在青州的心腹,绝对可靠。”李韬沉声道,“朱先生,看来你的处境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青州的水太深了。这‘第三方’、‘神秘药师’、‘蛊术’……每一样都非同小可。还有这孙海兵,乃是亡命之徒,他若真南下,必是死士般的报复。”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朱福友:“先生可知,你身上究竟有何物,能引得如此多的牛鬼蛇神前赴后继?莫非……真与那谷中之物有关?”他再次将问题指向核心。
朱福友心中苦笑,知道不能再完全搪塞。他沉吟片刻,道:“李大人,实不相瞒,晚辈确实不知具体缘由。或许……与晚辈在谷中意外所得的一件小物件有关?”他半真半假地试探,提及“小物件”而非指环或传承。
李韬瞳孔微缩:“何物?” 朱福友摇摇头:“一件残破的古物,似是金属片,上面有些奇异纹路,晚辈也参不透其中奥秘,只觉佩戴身边,于伤势恢复略有助益。当时混乱,或许是他人误以为此物有何神异?”他将指环的存在模糊化,推说成不明作用的金属片,既解释了可能的原因,又降低了其重要性。
李韬将信将疑,但看朱福友神色坦然,不似作伪,便也不再追问,只是道:“无论是什么,怀璧其罪。先生务必妥善保管,切勿再示于人前。如今看来,南下之路亦非坦途。三日隔离后,我等需更加谨慎,尽快抵达江南林家势力范围,方能安全些。”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嗒”,似是小石子落在瓦片上的声音。
“谁?!”李韬反应极快,猛地推开窗户,只见一道模糊的黑影在对面屋顶一闪而逝,速度快得惊人!
“好身手!”李韬脸色一沉,并未追击,对方显然只是窥探而非袭击。
朱福友也看到了那道身影,心脏猛地一跳。又来了!是细雨楼?还是其他势力?
李韬关上窗户,面色阴沉如水:“这庐江郡城,看来也不太平。我们或许一来,就被盯上了。”
多事之秋,暗流汹涌。隔离的三日,恐怕也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