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元月）
马车在外城的街道上疾驰，颠簸不堪。朱福友坐在车内，心神不宁。周府小姐的病况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凶险，那“寒髓草”更是只存在于医书传闻中的东西，郑老是否知晓？能否找到？即便找到，用量火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而家中那个烫手山芋孙海兵，更是如同埋在身边的火药桶，随时可能引爆。
车夫在外吆喝着，马车终于在小土屋附近的巷口停下。朱福友谢过车夫，快步走向家门，心脏怦怦直跳。
院门紧闭，和他离开时一样。他按照约定节奏敲了敲门，里面立刻传来陈丰兵压低的声音：“谁？” “是我，福友。” 门闩迅速被拉开，陈丰兵和小石头紧张的脸庞出现在门后。
“哥！你总算回来了！”陈丰兵一把将他拉进屋，飞快地关上门，“吓死俺了！刚才有好几波人在这附近转悠，看着不像好人！俺和小石头大气都不敢出！”
朱福友心中一凛，是张新泉的人！他们搜查的速度好快！
“他怎么样？”朱福友急问。
“还好，没出声，就是疼得直冒冷汗。”陈丰兵指着床下。
朱福友立刻蹲下身，挪开杂物，打开暗格。孙海兵蜷缩在里面，脸色惨白，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但神志还算清醒。看到朱福友，他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小子……你还……还算有良心……回来了……”
“别说话！”朱福友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还好没有崩裂，但发热更严重了，必须尽快用药。“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张新泉的人已经在附近搜查。”
孙海兵眼中闪过绝望和狠厉：“妈的……张新泉……这是要赶尽杀绝……”
朱福友脑中飞快思索。现在送去郑老那里？不行，只会把祸水引给郑老。另找地方？外城哪里都不安全。
忽然，他想起一个人——红玉！孙海兵那个相好的姘头！张新泉肯定派人盯着那里，但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或者，可以利用她对孙海兵的情谊？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他压下。风险太大，且红玉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应对？
“丰兵，小石头，你们听着。”朱福友下定决心，“我现在必须立刻去找郑老，商量救命方子。你们守在家里，无论如何不能开门。如果我天黑前没回来，或者外面有异常动静，丰兵，你立刻从后窗走，去码头找上次那个夸我药好的工头，就说我遇急事，求他帮忙送个信给周府钱管家！”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招，借周府的势来压人，虽然同样冒险，但或许能震慑张新泉。
“哥！”陈丰兵脸色发白，但也知道事情严重，“俺知道了！”
朱福友又看了一眼暗格里的孙海兵，沉声道：“孙爷，挺住！等我回来！”
说完，他不再耽搁，拿起刚从周府带回的几味珍贵药材（是钱管家硬塞给他做参考的），匆匆出门，直奔郑老家。
黑水帮总堂，张新泉烦躁地踱步。“黑牙”垂手立在下方，气氛压抑。
“还没找到？一群废物！”张新泉怒骂，“活生生一个人，受了重伤，能飞了不成？给老子加派人手！重点查那些跟咱们有过节、或者跟孙海兵有旧情的！妓院、赌场、私娼寮，一个都别放过！我就不信挖不出他来！”
“大哥，”“黑牙”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闪烁，“要不要……拿孙海兵那几个心腹的老小‘问问话’？”
张新泉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残忍，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到万不得已，别动家小。犯了众怒，不好收拾。先给我往死里搜！”
外城某处简陋的民居内，红玉坐立不安。她也听说了孙海兵被追杀的消息，心中又急又怕。她知道自己那里肯定被盯死了，不敢有任何异动。
她想起孙海兵之前提过的那个小郎中……或许……那是唯一的希望？她咬咬牙，决定冒险偷偷去找那个叫朱福友的篾匠学徒打听一下，哪怕只是一线生机。
郑老家中，药香依旧。听朱福友快速讲完周府小姐的病情和他的判断，尤其是提到“寒髓草”时，郑老浑浊的眼中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寒髓草……你竟知道此物？！”郑老激动得手指颤抖，“老夫……老夫年轻时随先师游历，曾在北地极寒雪山之巅，偶然得见过一株！其性至阴至寒，确能敛摄浮越之虚阳，正如你所说！但此物极罕，且用量之法，险之又险，差之毫厘，便是雪上加霜，甚至顷刻毙命！故医书中鲜有记载，更无人敢用！”
他看向朱福友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奇：“福友，你……你竟能想到此物？你这思路……大胆至极，却又直指要害！莫非真是天意？”
朱福友心中稍定，连忙道：“弟子也是情急之下，结合医案和脉象，斗胆猜测。既然师父知晓此药，那用量和配伍……”
郑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激动，凝神思索：“用量……需至极微，以毫厘计。且必须佐以甘平醇和之药承载其性，如陈年野山参须、茯苓、炙甘草……煎法也需特殊，文火慢煨，取其气而非其质……对了，还需一味‘阳和’之品为引，反佐其阴寒，防止冰伏邪气……可用少许肉桂油，滴入药汁……”
一老一少就在这小小的屋内，对着那几味周府带来的珍贵药材，反复推敲、争论、权衡，拟定了一个极其复杂却又环环相扣的方剂。每一味药的剂量、搭配顺序、煎煮火候，都力求精准。
“此方……可谓兵行险着。”郑老最终看着拟好的方子，神色凝重，“成则挽狂澜于既倒，败则……福友，你可知其中风险？”
“弟子知道。”朱福友郑重道，“但若不用奇招，小姐之症恐无生理。弟子愿尽力一试！”
“好！好！”郑老拍拍他的肩膀，“拿上方子，快去周府！老夫这里还有一小截珍藏的百年老参须，你一并带去，或可增加几分把握！”
朱福友接过参须和方子，心中沉甸甸的。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近黄昏。
“师父，还有一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孙海兵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郑老听完，眉头紧锁：“唉……帮派恩怨，如跗骨之蛆。你救人没错，但确已身处险境。周府之事若成，或可借势暂保平安。若不成……罢了，你先去周府，家里那边，老夫让你王伯多留意着点。”
朱福友感激地点点头，不再耽搁，拿起药材和方子，再次奔向周府。
当他赶到周府侧门时，却发现门口气氛不对。几个穿着黑水帮服饰的彪形大汉，正围着一个女子推推搡搡，那女子竟是红玉！她显然是想来周府打听消息，却被张新泉的人截住了！
“妈的！臭婊子！果然跟孙海兵有一腿！还敢来周府搬救兵？”一个大汉狞笑着，“说！孙海兵藏哪儿了？”
钱管家站在门内，脸色难看，似乎不想插手帮派之事。
朱福友心中大急，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冷喝：“住手！周府门前，谁敢放肆！”
只见钱管家似乎得到了什么指示，态度陡然强硬起来，带着几个健仆走了出来：“朱小哥是府上贵客！尔等在此喧哗，惊扰贵客，是想与周府为敌吗？”
那几个黑水帮大汉显然忌惮周府，动作一滞。
朱福友趁机快步上前，对钱管家道：“钱管家，方子已拟好，需立刻煎药！”
钱管家不再理会那些大汉，立刻引朱福友进府。红玉见状，想跟上来，却被周府仆役拦住。
朱福友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等着。”
红玉愣在原地，看着朱福友消失在朱门之内，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希望。
周府大门缓缓关上，将外面的纷扰暂时隔绝。
朱福友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药包。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