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孟冬·续)
小石头被带进医疗帐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孩童的清澈,只是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他看到朱福友,怯生生地行了个礼:“朱先生……”
“小石头,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朱福友放缓声音,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他示意孩子坐下,并递过去一块随身带的干粮(其实是压缩饼干的改良版,他偷偷让伙夫做的)。
小石头接过干粮,小口啃着,摇了摇头:“没……没有不舒服了。谢谢先生救了我,还有我娘……”
“你娘也很好,很快就能来看你了。”朱福友笑道,随即看似随意地问道,“小石头,你还记得之前生病时的事情吗?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或者感觉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小石头啃干粮的动作顿住了,眼神闪烁,低下头不说话,小手紧张地捏着衣角。
朱福友心中一动,有门儿!他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同时悄悄运转《星穹本源经》,让那丝温和的生机之力缓缓弥漫开来,营造出一种令人安心舒适的氛围。
或许是干粮好吃,或许是朱福友的气息让人安心,小石头犹豫了好久,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梦到……一块会发光的……大石头……上面有……会动的画……”
发光的大石头?会动的画?是石碑和符文!
朱福友精神一振,尽量保持平静:“哦?什么样的画?还记得吗?”
小石头努力地回忆着,断断续续地说:“像……像蛇……又像虫子……扭来扭去……看着……头晕……心里难受……但又有点……暖和……”
矛盾的描述!看来那石碑的力量同时包含了腐蚀破坏和微弱生机两种特性?小石头因为某种原因(或许是孩童纯净的体质,或许是别的),反而吸收了那丝微弱的生机,从而产生了抗体?
“还有呢?除了梦,生病的时候,身体有什么感觉?”朱福友引导着。
“冷……好冷……然后又好热……像火烧……”小石头脸上露出恐惧,“脑子里……有声音……让我去……去咬……去破坏……”他说着,身体微微发抖。
朱福友连忙将一丝生机之力透过手掌,轻轻抚在他后背。小石头渐渐平静下来。
“后来……后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凉凉的……进来了……把火扑灭了……”小石头看向朱福友,眼神带着依赖,“是先生您吗?”
凉凉的东西?是指自己的生机之力,还是……碎石片?
朱福友心中念头飞转,从怀里取出那枚用布包着的碎石片,小心地打开一角:“小石头,你看看这个,有感觉吗?”
小石头好奇地看过去,先是下意识地一缩,随即又忍不住靠近,小脸上露出困惑又亲切的表情:“……好像……梦里的石头……但是……小了……也暖和了……”
果然!这孩子对石碑碎片有特殊的感应!
朱福友强压住激动,收好碎石片。他基本可以确定,小石头能扛过来,一是因为年纪小体质特殊,二很可能是因为他是最早接触碎石片的人,无形中吸收了一丝极微弱的生机之力,从而对后续的猛烈毒素产生了抗性。
这印证了他的猜想——生机之力是对抗这种毒素的关键!
“小石头,你很勇敢,帮了先生和大忙了!”朱福友真诚地夸奖道,“回去好好休息,多吃东西,很快就能出去玩了。”
送走了小石头,朱福友陷入沉思。小石头的案例给了他新的启发。或许,不需要完全依赖昂贵的野山参做“引子”?如果能找到方法,引导人体自身产生微弱的生机之力,或者用更普通、量大的药材结合符文,模拟出类似的效果,岂不是能大大降低成本和推广难度?
这相当于要研发“平价版”的解药和预防剂。这是个长期工程,但意义重大。
他正琢磨着,帐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赵干。
“朱先生,将军请您立刻去议事厅一趟!”赵干脸色凝重,“州府又来人了!这次来的不是刘主事,是州牧府的长史,带着正式的公文和……御史台的人!”
州牧长史?御史台?级别更高了!而且御史台负责监察弹劾,来者不善!
朱福友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起身:“走!”
【南津关议事厅】
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主位上坐着一位面色严肃的中年文官,正是青州州牧府长史,周文远。他下首坐着一位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御史台监察御史。韩奔坐在一侧,面色铁青。刘主事则站在周长史身后,眼神中带着一丝得意。
“韩将军,”周文远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南津关疫情,州牧大人甚为关切。虽闻尔等已初步控制,然此事关乎国本边防,不可不慎。御史台亦收到举报,称关内防控或有疏失,流民安置或有扰民之举。故本官奉州牧之命,特来核查。还请将军配合,出示所有防疫记录、物资账册、人员名簿,并允我等实地查验关防、流民安置及……库存钱粮。”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则刀刀见血!查记录账册,明显是来找茬挑刺的!查关防和流民安置,是为可能的封锁或军事接管找借口!最狠的是查库存钱粮,这分明是暗示韩奔可能贪污了防疫款项或者克扣了物资!
韩奔气得拳头紧握,骨节发白,但对方打着核查公干的旗号,程序上无可指摘。
“周大人!”韩奔强压怒火,“防疫记录、物资账册均可查阅!关防与流民安置情况,亦可随时查看!但我南津关将士日夜戍边,钱粮皆为军需物资,关乎边防稳定,岂能轻易……”
“韩将军!”那位一直沉默的监察御史突然开口,声音冷冽,“莫非有何难言之隐?朝廷自有法度,边防军需亦需接受核查。尔等阻挠,莫非真如举报所言,其中有弊?”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极为狠毒。
就在这时,朱福友赶到了。他在门外听得真切,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诸位大人!核查自是应当!但如今关内疫情初定,关外流民甫安,百废待兴,诸事繁杂。账册记录整理需时,且多处沾染疫气,恐对大人贵体不利。不若由学生先行整理,消毒晾晒后,再呈送大人查阅如何?至于实地查验,隔离区虽已控制,然残毒未清,为万全计,是否可暂缓一二日?学生可提供详细图文以供大人先行了解。”
他这话进退有据:一方面同意核查,表示配合;另一方面强调实际困难(整理需时、有疫气残留),提出替代方案(先整理消毒、提供图文),既拖延了时间,又显得处处为上官着想,让人难以强行驳回。最关键的是,点出了“疫气残留”的风险,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员有几个真敢冒险进去?
周长史和监察御史对视一眼,显然没料到会冒出这么一个能言善辩、思虑周全的年轻人。
“你是何人?”周长史问道。
“学生朱福友,乃一游方郎中,蒙韩将军信任,协助处理此次疫症。”朱福友不卑不亢地回答。
“原来你就是朱福友。”周长史打量着他,“听闻你医术通神,立下军令状,两日内控制疫情。果然少年英才。既如此,便依你所言,账册记录尽快整理送来。实地查验……可暂缓两日,但两日后,必须进行!”
“是!谢大人体谅!”朱福友拱手。又争取到两天时间!足够他们做很多准备了。
刘主事在一旁急得直瞪眼,却不敢插嘴。
周长史一行人被请去驿馆休息。议事厅内,韩奔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欺人太甚!”
“将军息怒,他们这是阳谋,我们只能接着。”朱福友沉声道,“当务之急,一是立刻整理账册,务必做得滴水不漏,所有药材采购、物资发放都要有据可查;二是彻底清理隔离区,消除一切隐患;三是稳定流民,绝不能出任何乱子;四是……我们或许可以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韩奔看向他。
“他们能弹劾,我们也能上奏。”朱福友眼中闪过光芒,“将军可立即修书,将此次疫情实情、控制经过、黑水帮煽动骚乱、州府无理刁难等事,详细陈述,派人快马加鞭,直送京城兵部和相熟御史!不仅要辩诬,还要为他们纵容黑水帮、破坏边防的行为!”
韩奔眼睛一亮:“对啊!老子光想着防守了!告状谁不会啊!老子在京城也有几个老兄弟!我这就写折子!”
【青州城·某处暗室】
一个穿着普通仆役衣服的人,悄悄将一张纸条塞进了州府衙门后院的一个墙缝里。纸条上写着:“账册已做手脚,然韩处亦有准备,恐难抓大错。关键或在流民安置之物资损耗……”
【南津关外密林】
孙海兵蜷缩在一个山洞里,痛苦地喘息着。他的左臂已经完全变异,漆黑如墨,指甲尖锐如爪,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但他的眼神,却偶尔能保持更长时间的清明了。
怀中那块圣教令牌滚烫无比,一股混乱而强大的意念不断试图侵入他的脑海,诱惑他彻底放弃抵抗,拥抱那毁灭的力量。
“不……滚开……”他嘶哑地低吼,用头撞击岩壁,鲜血直流。
剧烈的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片刻。他恍惚间想起,自己最初追逐那“药”,是为了治好自己的旧伤,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荣耀,甚至……向那个辜负了他的人讨个说法……
“不能……变成怪物……”他死死咬着牙,残存的左手艰难地在地上划着什么,那痕迹,竟隐隐与他模糊记忆中那块恐怖石碑上的某些纹路相似……
毁灭与新生,沉沦与抗争,在他体内激烈地搏斗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最终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