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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强的效率比苏喆预想的要快。第二天下午,苏喆就收到了一个加密文件,里面不仅有那位老艺术家的联系方式,还有关于林星辰团队与那位倒霉小生前经纪人之间千丝万缕关联的初步调查结果——虽然还没有确凿证据,但几条模糊的资金流向和共同出席私人饭局的时间点,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苏喆没有立刻行动。他知道,这些只是潜在的武器,需要在最关键的时刻,以最出其不意的方式使用。现在贸然抛出,只会打草惊蛇,甚至被对方反咬一口。
他的注意力,暂时放在了赵强同时发来的几个剧本上。果然如赵强所料,都是一些边角料角色,要么是镶边男主,人设单薄得像一张纸;要么就是戏份少得可怜的反派,纯粹是为了衬托主角光辉。
只有一个剧本,显得格格不入。
《黑夜里的微光》,一个低成本的文艺片。赵强附言说,这是导演王竞自己找上门来的,知道他目前处境艰难,想邀请他试镜男二号——一个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退伍军人,角色阴郁、沉默,大部分戏份靠眼神和肢体语言,几乎没有台词。赵强的原话是:“这剧本太沉了,不商业,估计拍了也难上映,而且王竞这人要求出了名的苛刻,有点疯。我觉得没必要接,纯属浪费时间。”
苏喆却瞬间被这个角色吸引了。
创伤后应激障碍……沉默……眼神戏……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保护色”。他刚刚经历末世,那种在生死边缘挣扎,目睹无数死亡与背叛后留下的精神烙印,甚至不需要刻意去“表演”,只需要释放出一点点真实的感受,就足以贴合角色。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他能够暂时避开娱乐圈浮躁的舆论场,沉下心来,重新打磨“顾北”这把生锈的刀的机会。
“回复王导,我去试镜。”苏喆直接给赵强打了电话。
“小北,你疯了?现在去试这种戏,万一没选上,传出去又是笑话!而且王竞那人……”
“就这个。”苏喆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把试镜时间和地点发给我。”
两天后,苏喆独自一人来到了城郊一个老旧的工作室。试镜地点在一间采光并不好的排练室里,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旧木头的气息。除了坐在一张简陋长桌后的导演王竞和另外两个制片模样的人,房间里再无他人,显得冷冷清清。
王竞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眼神却锐利得像鹰,上下打量着走进来的苏喆。
“顾北?”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我知道你最近麻烦不小。但我这里,不看那些虚的。我只看戏。”
苏喆微微颔首,没有说话。他今天穿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运动服,素颜,没有做任何造型,整个人收敛了所有锋芒,显得异常安静,甚至带着一丝与世隔绝的疏离感。这状态,已经隐隐贴合了角色。
王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见过的演员太多了,尤其是像顾北这样曾经站在流量顶端的,很少有人能完全放下架子,以这样一种近乎“空白”的状态出现在他面前。
“剧本看过了?”王竞问。
“看了。”
“男二号,陈默。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喆沉默了几秒,仿佛在回忆,又仿佛在感受。他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只是用一种平铺直叙,却带着沉重力量的语调回答:“他是一个……被困在自己身体里的人。战争撕碎了他的过去,他的灵魂留在了战场,只剩下一个空壳在人间行走。他害怕声音,害怕人群,害怕任何可能触发记忆的细节。他不是不想说话,是……发不出声音。”
王竞的目光锐利了几分,身体微微前倾:“继续说。”
“他活着的每一秒,都在与脑海里的炮火和死去的战友搏斗。他的沉默,不是冷漠,是巨大的痛苦和警觉。他的眼神……应该像受惊的野兽,空洞,却又在空洞的深处,燃烧着无法熄灭的火焰和悲伤。”
这番理解,远远超出了王竞的预期。他原本对顾北不抱太大希望,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毕竟顾北的底子确实好。但现在,他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偶像明星,而是一个真正读懂了陈默灵魂的人。
“好。”王竞点了点头,直接进入表演环节,“给你五分钟准备。表演这一段:陈默深夜独居,窗外突然传来汽车防盗锁的尖锐鸣笛声。没有台词,只有反应。”
这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片段。ptSd患者对突发噪音的反应是极其剧烈且复杂的,不仅仅是简单的“吓一跳”。
苏喆闭上眼,没有去刻意构思动作,而是放任自己的意识,轻轻触碰着上个世界残留的记忆碎片——丧尸的嘶吼、同伴临死前的惨叫、建筑倒塌的轰鸣、那种时刻萦绕在心头的、对未知危险的恐惧……
五分钟后,他睁开眼,对王竞示意可以开始。
他走到排练室中央,随意地靠在墙边,姿态看似放松,但微微弓起的背脊和时刻紧绷的肩线,却透出一种隐形的戒备。他的眼神放空,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凝视着别人看不到的什么东西。
整个房间安静得能听到灰尘漂浮的声音。
突然,苏喆(顾北)的身体猛地一僵!
不是大幅度的跳跃,而是一种从脊椎末端瞬间蔓延至全身的、极致的紧缩。他的瞳孔在刹那间收缩成针尖大小,呼吸骤然停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的头下意识地偏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脖颈上的青筋微微凸起,那不是一个寻找声音的普通动作,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致命威胁的定位与警惕。
他的脸上没有夸张的惊恐表情,肌肉甚至因为过度紧绷而显得有些僵硬。但那双眼睛里,却瞬息万变——先是空洞被瞬间击碎的茫然,随即是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紧接着,恐惧深处燃起一丝野兽般的凶狠与绝望,最后,所有这些情绪都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将人吞噬的悲恸。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手指用力抠进掌心,指节泛白。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沿着墙壁滑坐下去,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形成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防御姿势。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那无声的颤抖和蜷缩的背影,却比任何嘶吼都更能传达出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痛苦。
表演结束。
苏喆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他站起身,仿佛刚才那个脆弱不堪的灵魂与他无关。
排练室里一片死寂。
王竞死死地盯着苏喆,胸膛微微起伏,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狂热。他旁边的两个制片人也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过了足足半分钟,王竞才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好!好!太好了!”
他绕过桌子,快步走到苏喆面前,目光灼灼:“就是这样!这就是陈默!顾北,你……你他妈是怎么做到的?!”他忍不住爆了粗口,“这根本不是表演!你刚才……你刚才就像真的被什么东西撕碎过一样!”
苏喆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当然不会说,他只是稍微释放了一点来自末世的“真实”。
王竞也不在乎他的回答,兀自沉浸在兴奋中:“我找了这么久,见了这么多人,要么演成了面瘫,要么演成了疯子!只有你!只有你抓住了那种‘内在的崩溃’!那种灵魂被撕裂后,勉强粘合起来的脆弱感!”
他用力抓住苏喆的肩膀,眼神炽热得吓人:“就是你了!陈默就是你了!顾北,准备好,跟我一起,把这个角色演活!让所有人都看看,什么他妈才叫真正的表演!”
走出老旧的工作室,外面阳光正好。苏喆眯了眯眼,感受着温暖的阳光驱散刚才表演时带入的阴冷。
手机震动,是赵强的电话,语气焦急:“小北,试镜怎么样?王竞没为难你吧?我听说他脾气怪得很……”
“定了。”苏喆打断他,语气平淡无波,“男二号,陈默。”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随即传来赵强难以置信的惊呼:“什么?!定了?!王竞亲口说的?我的天!这……这……”
苏喆没有理会他的语无伦次,直接吩咐道:“赵哥,可以开始‘不经意’地放出消息,就说顾北最近在接触一个文艺片,角色很有挑战性,可能会沉寂一段时间潜心准备。”
赵强瞬间明白了苏喆的意图。这是在转移公众视线,将焦点从“耍大牌推人”的负面新闻,引导向“为艺术沉淀”的积极方向,同时也是一种无声的回应——我顾北,靠的是演技,不是炒作。
“高明!小北,你这招太高明了!我马上去办!”赵强的声音充满了兴奋。
挂断电话,苏喆回头看了一眼那栋老旧的工作室。
表演的本质是什么?或许王竞说得对,不仅仅是模仿,是成为,是将自己灵魂的碎片,融入另一个虚构的灵魂。
而他苏喆,拥有太多可以融入的“碎片”了。
这第一步,他走得稳准狠。娱乐圈的棋局上,一颗被所有人视为“弃子”的棋子,已然悄然落位,并且,开始散发出不容忽视的、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属于他的表演,才刚刚开始。